这则广告言之凿凿地说编程已被列入高考考纲 /记者 张佳琪
“上海编程已纳入高考，您的孩子还不会？”日前，市民唐女士偶尔在“今日头条”上看到这条信息，顿时紧张起来。她的孩子下个月就要参加高考了，编程从来没有学过，学校也从来没有教过，这是怎么回事？当晚，唐女士从孩子班主任那里得到高考不考编程的准信后，才减轻了焦虑。
记者从唐女士提供的链接看到，这实际上是“小象编程”的网络教培广告。记者查询得知，小象编程属于北京作业盒子科技有限公司（下文简称“作业盒子”）。
5月23日，上海市教委回复记者的书面采访时明确表示：“上海编程已纳入高考”的广告不实。25日，上海市市场监督管理局表示，“这个信息流广告涉嫌虚假不实”，涉嫌违法广告将移送北京市场监管部门处理，并跟踪关注处理情况。
5月27日，记者再次在“今日头条”看到小象编程的广告，相关说法已被修改。
一则广告让家长坐立难安
5月17日中午，唐女士在公司食堂里吃完午饭，休息时间在手机上浏览“今日头条”，突然一条消息跳出来，让她坐不住了。
“标题言之凿凿地说，上海编程已纳入高考，您的孩子还不会？”唐女士点进去之后才发现，这是“小象编程”的广告。虽然最终确认是一则广告，但因事关高考，家里又有考生，她还是点开看了，想确认是否属实。
“打开广告后，里面都是介绍他们5周48元的网上课程，北美名校编程课，适合7-12岁的小学生。”唐女士说，广告里并没有说这个课程是针对高考考生的，反而明确说适合小学生。她想跟这家教培机构联系一下，问个明白，可是，页面上翻来翻去，都是“立即报名”的入口，除了报名交钱，根本就没法联系上这家教培机构。
唐女士说，上个月，孩子的学校开第三次高考动员会时，老师们根本就没有提到编程考试：“广告说‘部分省市编程已加入高考’，那么上海到底考不考呢？”
唐女士从网上搜索相关信息后，发现很多消息都说中高考要考编程，“我越看越焦虑，虽然也有怀疑，但总是放心不下”。因为焦虑，唐女士还把“今日头条”上的这则广告发到了家长群里，“有的家长表示不相信，也有人跟我一样焦虑”。
最终，唐女士忍不住给孩子的班主任发了一条信息。直到晚饭后，班主任才回复她，明确说没有这回事，她才安心。
编程课广告拿中高考说事
打开唐女士发来的链接，记者看到一则标题为《上海编程已纳入高考，您的孩子还不会？5周编程课48元限时抢》的广告。视频中，一名戴眼镜的男子在声嘶力竭地介绍该网络教培课程。点击广告右下角的“查看详情”，就可以进入小象编程的课程介绍和报名入口。
课程介绍中声称这是“北美名校编程课”，原价399元，限时48元抢。
广告设问：“为什么孩子要学编程？”然后自答：“抓住学习黄金期，提高孩子未来竞争力，编程已经纳入高考”等。页面上也清楚写着“适合7-12周岁小学生”，为什么标题上偏偏要拿高考说事呢？
记者翻阅“今日头条”手机页面时，还发现了小象编程另一则广告，这则广告将考试范围扩大到了中考。标题的语气也是很确定：《上海编程已经纳入中高考，抓紧给你家孩子报名，48元抢5周课》，广告其余内容基本相同。
随后，记者查阅资料发现，“小象编程”隶属于作业盒子。该公司市场部相关负责人程先生在电话中向记者信誓旦旦地表示，他们的广告内容合法合规，并让记者去查阅相关法规。
按照程先生的提示，记者在“今日头条”上又搜出另一则消息《编程已被纳入中高考，孩子的升学加分机会来了！》。这篇文章发布于2018年10月12日，文章说：“2017年7月，国务院印发《新一代人工智能发展规划》，提出：‘完善人工智能教育体系，在中小学阶段设置人工智能相关课程，逐步推广编程教育。’2018年初，浙江、上海确定把编程作为高考科目正常对待，与理综科目平齐。”
文章说一些省份将编程纳入中考特招范围，“只要孩子有编程特长，被认定为科技特长生，很多名校的大门将为他敞开！”。这篇400多字的消息最后还写道：“编程应该从娃娃抓起！编程教育的重要性既然不言而喻，那各位还在等什么，赶紧学起来吧！”
随后，记者在《新一代人工智能发展规划》中的确看到“加快培养聚集人工智能高端人才，完善人工智能教育体系”等表述：“把高端人才队伍建设作为人工智能发展的重中之重，坚持培养和引进相结合，完善人工智能教育体系，加强人才储备和梯队建设，特别是加快引进全球顶尖人才和青年人才，形成我国人工智能人才高地。”
不过，记者并没有看到教育部关于将所谓“编程”纳入中高考的文件，更没有看到上述消息中说的“在中小学阶段设置人工智能相关课程，逐步推广编程教育”等类似表述。
记者注意到，在“今日头条”搜索“编程”相关消息，跳出来的几乎都是广告，内容大同小异，很多教培机构的编程广告都在打中考、高考的“擦边球”，国家相关文件的内容被人为断章取义，以讹传讹。
作业盒子撤换不实广告
那么，作业盒子发布的小象编程广告，言之凿凿地说上海编程已纳入高考，依据究竟是什么呢？5月21日下午，记者再次联系上作业盒子市场部相关负责人程先生。
记者：我还是没有看到把编程纳入高考的相关文件。
程先生：我们也没有说“已经纳入”，只是说“将要纳入”吧？
记者：您去看看自己的广告，确凿无误说“已经纳入”了。
最终，程先生承认该广告内容不够严谨：“推动编程教育，是教育部在《2019年教育信息化和网络安全工作要点》等文件中多次提出的精神和要求，这个广告中的内容确实存在不严谨的地方。”
记者又查询《2019年教育信息化和网络安全工作要点》一文，也没有看到就编程教学作具体指导的条文。
5月21日下午，记者再次登录“今日头条”查询后，发现小象编程的相关广告已全部隐身。5月27日下午，记者再次看到小象编程的广告时，相关说法已经改为：《上海编程将纳入中小学，孩子早学既能培养思维还能助力升学》。
作为一款课后作业APP，不少中小学学生会使用“作业盒子”（升级后的名称为“小盒家长”）。记者打开这款APP，也发现了小象编程的广告：“孩子越来越聪明秘籍，学编程送50元助学礼包。”
点击进去，就是跟“今日头条”上内容类似的广告。广告最后说：“加入‘小象编程’让您的孩子更聪明。”
“作业盒子的广告太多，都是向学生和家长推销网课的。”市民陈先生告诉记者，作业盒子里面有一款名叫“大侦探布克”的游戏，孩子们玩得正起劲时，系统就要求大家关注“小象编程训练营”，回复“海盗的阴谋”，可以查看答案，领取金币。
陈先生感觉，这有点像“诱导关注”，关注之后，就是推销编程课等内容：“作为一个作业APP，他们利用孩子喜欢玩游戏、喜欢探险的心理，植入了广告。”
线下编程课究竟教什么？
“编程也就是这两年热起来的。我家孩子学的时候，追捧的人还没有这么多。”市民顾女士的孩子学编程已经两年多了。
孩子在编程课上，到底学什么呢？顾女士告诉记者，很多时间都是在玩乐高：“他们用乐高搭成各种部件，然后编一个程序来驱动。有时候老师会编一些小游戏，让孩子们去操作，在操作的过程中，掌握一些技能。”
顾女士说，在线下活动中，有个机器人考级，也有人工智能方面的比赛，感兴趣的话，老师也可以协助家长，替孩子报名参加。但她并没有听说上海要把编程纳入中考或者高考的传闻。她知道，信息技术课在高中阶段，只作为合格考科目，连等级考都没有进入，也就是说上海的高考“3+3”里面，信息技术这门课还没有排进去：“我让孩子学这个，完全是因为小男孩喜欢摆弄这些东西，我就把它当一个兴趣爱好，让孩子去学。”
记者随后致电上海多家教编程的教培机构了解到，机构会根据不同年龄段的孩子，设计一些教学内容。
“目前国内还没有什么系统的编程教材，我们使用的教材，是根据国外的教材，结合上海
学生的课业特点，由我们聘请的专业老师编写的。”一家颇有名气的教培机
构工作人员表示。记者注意到，目前线下编程教培的
课程通常是半年
起售，一年下来，
按照40节课算，大约在3000元到5000元之间。
在记者电话联系的4家线下编程教培机构中，没有任何一家将编程教学跟学生的升学考试相关联。
[官方答复]
市教委：
高考“3+3”方案不包含编程
那么，编程是否真的纳入了上海高考考试范围了呢？
5月24日，上海市教委回复本报记者的书面采访时，明确指出“上海编程已纳入高考”的广告不实。
市教委在回复中说：“本市高考综合改革方案发布以来，从2017届高中毕业生至今，高考均实行‘3+3’方案，即语文、数学、外语必考，考生再从思想政治、历史、地理、物理、化学、生命科学六门等级性考试科目中选择三门，其中并不包含编程。‘上海编程已纳入高考’的广告不实。市教委将继续按照国家和本市整体部署，稳慎有序地实施高考综合改革，如有包括考试科目变化在内的任何重大政策调整，均会通过官方渠道提前向社会发布。”（记者叶松丽）
市市场监管局：
信息流广告涉嫌虚假不实
5月24日，记者将相关资料提交给了上海市市场监督管理局。
第二天，该局回复记者：“根据记者提供的截屏内容和市教委对广告的回应来看，这个信息流广告涉嫌虚假不实。鉴于广告主（作业盒子）、广告发布者（今日头条）均为北京企业，根据广告案件管辖规定，我们会将记者反映的涉嫌违法广告移送给北京市场监管部门处理，并跟踪关注处理情况。”
[新闻链接]
编程和高考有何关系？
不少中小学生家长发现，越来越多编程课的广告充斥在朋友圈、家长群里，而且几乎都以“编程进入高考”为标题，这也让不少家长产生疑惑：“要是现在高考要考编程，那真的要去专门学了”。
那么，广告中的说法是否属实呢？记者搜索发现，目前各类编程文案对于“编程进入中高考”的说法，主要来自两个事实――一是部分高考数学卷里出现了含有编程内容的题目，二是浙江等部分省市把信息科技纳入高考科目，但是，这不代表编程在当地进入高考。
上海市教委也明确表示，编程并未进入上海高考。
没学过编程照样能解题
先来说第一种情况，编程内容出现在高考题中。
以2018年高考为例，去年高考江苏数学卷有一道题，给到一个算法的伪代码，要求学生回答，执行此算法后，最后输入的S的值为多少。同样，在2018年的高考北京数学卷、天津数学卷、高考全国数学（II）卷里，也出现了类似的题目。
这些试卷考的都是编程最基础的“流程图”概念，属于编程课程中最基础的逻辑思维概念。
那么，是不是没有学过编程的学生，就做不来这类题目呢？
在不少编程教育的广告文案中，明确写着“对接触过编程的同学来说，这就是送分题啊。但是对于没有编程基础的孩子和家长来说，理解起来还是有一些难度的”，有的甚至言之凿凿，“由于是第一年高考，考的题目还算简单，但是随着考试的深入，难度必然会逐年增加，学不好编程，高考数学题都要失分啊！”
事实真的如此吗？嘉定一中高三数学老师秦汉表示，全国卷里确实出现过此类题目，虽然这是程序流程图，但其实考的还是数学中的算法，对于编程本身的要求并不高，而且题目难度也就是中下水平，大多数高中都会在信息科技课教过一些关于计算机语言的知识，即便没有专门学过，数学老师也会教给学生一些特定的语句，包括选择语句、循环语句等，所以这道题并不是编程题，而是数学逻辑题，哪怕没有学过编程，凭借高中数学知识依然能解出。
在秦汉看来，“最多学过编程的学生在看到这类题时比较熟悉，心理上有种亲切感，除此以外，有没有学过编程，对高考卷里的这类数学题解答没有影响”。
而另一名曾参与上海去年高考数学卷命题的高中数学老师则表示，目前高中数学教材中就有涉及编程问题的内容，数学老师在课堂上都会教到，而且在高一的信息科技课中也会教到，不在外面学编程，对高考数学卷的解答影响不大。
广告有偷换概念之嫌
再来说第二种情况。在各类编程广告中，最让家长紧张的莫过于“编程纳入高考考试科目”了。这让不少原本认为编程是“兴趣课”的家长陡然紧张起来，觉得编程既然已经成为高考考试科目，那就成为主课、刚需了。
但事实如此吗？
记者发现，绝大多数编程广告中都以浙江、北京、山东为例，“2017年浙江新高考，明确将信息技术学科（含编程）纳入高考的考试科目。不仅如此，北京、山东等教育大省也预备紧随其后”，并声称“不只是中小学的课标，编程也已被纳入了高考范畴，而且将在短时间内逐步推广开来。”
从浙江公布的2018年高考方案来看，语数外三科必考，另外3门选考将采取“7选3”模式，从思想政治、历史、地理、物理、化学、生物、信息技术7门学科中选考3门；而从2017年浙江省各高校的招生要求可以看出，想报考信息、电子、计算机、自动化等热门技术类专业，大多对信息技术科目的成绩有要求。
但其实，这里有一个“概念偷换”，不少高考改革的先行地区，将信息技术学科纳入了高考考试科目，但编程只是信息技术学科中的一个内容，仅以浙江省2017年高考信息技术考点知识点总结为例，就包括信息、算法、人工智能软件、网上数据库应用系统、信息表达方式、首发电子邮件、多媒体数据文件格式、图形与图像、十进制/二进
制/十六进制的特点，存储容量的计算、WORD软件的常考命令等，所以如果仅仅因为信息技术成为高考科目，就说“编程成为高考科目”，有以偏概全、偷换概念之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