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打火机之都”邵东,70%的一次性打火机从邵阳发往全球。组图/邵阳市委宣传部
被资水、邵水环绕的邵阳市。
邵阳洞口县高沙镇曾八支祠,是湖南省面积最大的宗祠。图/卢七星
在武冈任何一个农贸市场,豆腐摊子都是最常见的。组图/记者陈正
邵东廉桥中药材市场里做高端中药材的商户。该市场源于隋唐,是全国重要的中药材集散地,有“南国药都”之美誉。
6月17日,邵阳成为有些城市所眼红的对象。这一天,国务院正式批复邵阳经开区晋升为国家级经济技术开发区,定名“邵阳经济技术开发区”,实行现行国家级经济技术开发区的政策。同时由省级开发区升级为国家级经济技术开发区的,全国仅13家。
在邵阳人看来,这似乎是水到渠成的事情。深陷湘中,邵阳这片土地以及这片土地上曾被叫做宝古佬的人,从来就没有安分过,正是这不安分,让这片土地上的城市成为了“国际一线城市”。 撰文/本报记者刘建勇
没有过去的宝古佬就没有今天的汉正街
2009年2月,湖湘地理记者做古商镇系列的采访时,在资江中游的安化唐家观听到了一段船家号子。给我们喊出那段船家号子的,是当时已经79岁的一位老人家。
“哎——嗨——哟,嗨哟,哎——哎嗬,嗨——嗬,哎哎,嗨嗬!”老人家喊完后,介绍说:“这是邵阳毛板船的号子。”毛板船是指一种直接用原木捆绑做成的简易木排,一般是运煤的,“煤运到汉口,卖完了,就把木板船拆了,卖木材。”木板船一来就是“一伴”,“一伴有一二十只”。煤和木材都卖完的邵阳人再搭别人的货船沿江而上。
在汉口,邵阳人有专门的码头——宝庆码头。历史上,武汉三镇内,有4个宝庆码头。汉口的宝庆码头是中心码头,是综合停船处,毛板船、驳子船什么船都停;汉阳的月湖堤宝庆码头是停毛板船和拆毁毛板船的地方;汉阳鹦鹉洲和武昌白沙洲的宝庆码头是停泊竹、木排的地方。
武汉三镇是九省通衢之地,水陆交通发达,自古就是商业重地。邵阳人在这样寸土寸金的地方竟然拥有4个专属码头,可见非同一般。宝庆是旧名,历史上的宝庆曾下辖邵阳、武冈、新宁、城步、新化、安化等县,以山地为主的宝庆盛产杉木、煤炭、竹、茶叶、桐油、土纸等“山货”。
“头顶太阳,眼眸邵阳,脚踏益阳,身落汉阳,尾摆长江掀巨浪,手摇桨桩游四方。”这段民谣说的就是宝庆帮。
从逼仄的山水间闯荡出来,宝庆帮需要更广阔的地盘、更广阔的空间,码头便是拓展更广阔空间的根据地。
文打官司武打架,对于码头的争夺也就是对生存和发展空间的争夺。码头争夺到了,不仅争夺者自身的生存和发展空间有了无限的可能,他们背后、在雪峰山和越城岭之间的父老乡亲也有了无限的可能。为了争夺码头的控制权,数百年来,宝庆帮和外帮发生过无数战斗,毫不夸张地说,宝庆码头是宝庆人用自己的智慧才智和胆识在刀光剑影的乱世中开拓出来的,为此流汗流血甚至付出了生命的代价。争抢码头的冲突一直持续到1949年武汉解放,才告一段落。
清嘉庆元年(1796),宝庆府人争夺到了汉口龟山头斜对面的回水湾码头,这是宝庆人在武汉三镇的第一个专用码头,码头的名字也从此改姓了“宝庆”。
汉口宝庆码头由两部分组成。一部分是码头本身,汉口沿河大道的30余个码头中,宝庆码头鼎鼎有名。
另一部分是指紧接码头的住宅区和商业街,即宝庆街,包括汉正街的板厂、宝庆、永宁三个社区,从河岸向陆地纵深半里,上下一华里,包括宝庆正街、宝庆二街、宝庆三街,永宁街,和宝庆一巷至九巷,板厂一巷至九巷,二九一十八条巷子,在1949年前统一叫“宝庆码头”。
今天,虽然宝庆码头的“三街十八巷”已经拆掉不见,宝庆码头这个名字也渐被遗忘,但,老武汉人都知道:汉口这座国际化商业城市,是从一条叫“汉正街”的街发展起来的,而汉正街,又是在宝庆码头的基础上形成的——直到本世纪初,宝庆三街的菜场里,邵阳风味的白辣椒、腊肉和猪血丸子还经常可见,邵阳口音也还能间或听到。说句不好听的,没有过去的宝古佬,就没有今天的汉正街。
邵阳是“中国人的脊梁”
“铿锵邵阳,血性阳刚。”这是邵阳社科联主席张千山对邵阳人性格的一个高度概括,这个概括,他又分解为4个带“铁”的词:铁血、铁骨、铁胆、铁心,“他认定的东西,他就坚定不移,坚韧不拔。”张千山举例,蔡锷即是这样的“铁”。
“蔡锷坚信中国只有走向共和才能强盛,所以他就再造共和,他就像陈独秀在《欢迎湖南人底精神》里所说的那样,带着病亲领子弹不足的两千云南兵,和十万袁军打死战。”
今邵阳资江南路有个“宝庆元宝”的城市雕塑。张千山认为这是“铁打的宝庆”这个说法的一个来源。宝庆元年,宋理宗下令铸造年号纪年钱币,铸造了铁质的“宝庆元宝”币。
“铁打的宝庆”,另一个探源的说法,和石达开有关。1859年5月底,石达开率号称的二十万大军攻打宝庆,打了三个月,被左宗棠率三万湘军打退,铁打的宝庆从此扬名。
宝庆城攻打不下来,除了城池坚固,左宗棠指挥得法外,还和邵阳守军、邵阳人的脾性有关。偏僻、交通不发达等恶劣的地理自然条件造就了邵阳民风彪悍、尚武、霸蛮有关。有个说法,“论霸蛮国人畏湖南人,湖南畏宝庆人”。
五四运动时候,邵阳人、北京高师数学系四年级学生匡互生是“打进赵家楼第一人”,中国经学史著名专家周予同曾撰文回忆:“大门旁边本有矮屋,大概是供佣人住的地方。屋有小窗,镶以玻璃,但也紧密闭着。当时,互生兄首先用拳头将玻璃打碎,从窗口爬进,将大门洞开,于是群众才一哄而进。”后来他划燃火柴要放火时,担任游行大会主席的北大学生段锡朋阻止他:“我负不了责任!”匡互生回答:“谁要你负责任!你也确实负不了责任。”
邵阳人的铁胆,在抗战时期也显露无疑。汪精卫跑到河内,当时没有媒体敢报道,邵阳人严怪愚第一个发布了汪精卫叛国投敌的消息,刊登在他主办的《力报》的头版头条,一度让重庆当局非常尴尬。知识分子如此,普通百姓也是如此,日军打到雪峰山脚下时,邵阳农民敢用锄头、镰刀、菜刀对付落单的日本兵,邵阳人配合政府军,硬是让日本人没有打过雪峰山。
邵商:中国的宝藏商帮
有个说法叫“天下湘商半在邵阳”,还有个说法,说邵阳人、尤其是邵东人,是东方犹太人。后一个说法,说的是,邵东人是天生的生意人。
“他们不怕丑,你们不敢走出家门,他就敢走出去了,你们不敢提篮叫卖,他们就敢叫卖了。”改革开放后,中国的角角落落都活跃着一群群浪迹天涯、不辞劳苦、精明肯干的邵东商贩。最初,他们只是提个篮子或是背个袋子、拖个箱子,后来他们就开起了店子,上世纪90年代和新世纪初的头些年,邵东人的一元店、三元店、九元店遍地开花。再后来,他们办起了厂子、建起了市场,把原先被认为的“假货”,做成了真货。打火机、皮具、红包、塑料花、字牌、假发,别的人、别的地方看不起的这些小玩意,他们哪怕一样东西就赚一两分钱,也做得风生水起。
“它海量啊。”
最初,这样的生意就是解决一个人或者一个家庭的温饱。接着,这样的生意让这个人或这家人致了富。再接着,这样的生意让一个家族、一村人致了富。再接着,这样的生意催生了一个又一个作坊、工厂,形成了一个又一个市场。最后,这样的生意,因为大胆地做到了海外,先是老挝、越南、泰国,再是法国、意大利、荷兰、美国,为国家赚回了一笔又一笔外汇,把邵东人的邵东或者说邵阳人的邵阳,做成了世界的邵东、世界的邵阳。
邵阳社科联的主席认为邵东和邵阳之所以能够因为商业的发展而成为世界的邵东、世界的邵阳,是“一方土地出一方人,一方土地出一方人文”。邵东、邵阳这块土地,人多田少,条件艰苦,“必须走出去”。
邵阳人“走出去”的传统,至少可以追溯到隆回的滩头年画。滩头年画很可能是第一个大范围占领国内市场的邵阳产品。元初大德年间(1297年-1307年)流行在江南一带的赵元帅像,就是邵阳滩头印的。民国初期,滩头年画达到全盛时期。鲁迅在《朝花夕拾》中专门描述了滩头年画《老鼠娶亲》,并将该画视为珍品收藏。一张年画能卖多少钱?邵阳人没嫌弃过赚得有多少。
为什么是邵阳人魏源成为“开眼看世界”的第一人?为什么是邵阳人魏源最早提出“师夷长技以制夷”,认为只要是有利于民用的,都应该鼓励兴造?这两个问题的答案没必要从史书上找,现在遍布世界的近百万大大小小的邵商身上都可以找到很接近的答案。敢闯的邵商,正在奋力迈向有格局的世界级商帮。
湖南高铁站最多的地级市
深陷湘中、深陷内陆的邵阳,是目前湖南有着最多高铁站的地级市,而且也很可能是全世界范围内有着最多高铁站的地级市。邵阳有6个高铁站:邵阳,邵阳北,邵阳西,邵东,洞口,隆回。
根据2020年的人口普查,近10年,邵阳减少人口近51万。减少的人口数略少于走向世界做生意的邵商人数。湖南9个人口过百万的区县中,邵阳有两个,分别是邵东和隆回。
“邵阳之所以有这么强的人口凝聚力,与这个地方的产业和文化是分不开的。”有邵阳本土的区域经济专家这么认为。邵阳两个人口过百万的县,一个是新晋的县级市邵东,一个是才脱贫摘帽不久的隆回。这两个县,正好是一个有产业,一个有文化底蕴。而整个邵阳,数据上看人口确实有近51万减少,但减少的重要原因与邵商近10年在全世界的布点有关,邵阳市商务局2018年的统计显示,三年前分布在全球的邵商就有近100万人。之所以没有减少更多,与邵阳市大力实施的邵商“回归工程”有关。
同时,由于独特的地缘关系,邵阳不仅是“一带一路”的重要腹地,也是湘南湘西承接产业转移示范区建设的“主战场”之一,是粤港澳大湾区“辐射”的前沿阵地、战略要地。
有着2500多年历史的古城邵阳,早就不满足仅靠“做好一只打火机”或“做好一双鞋”“每12秒就能制造出一只电饭煲内锅”出圈。先进装备制造、显示功能材料、智能家居家电、时尚用品、循环经济、中医药、互联网等七大工业新兴优势产业链已于近年先后建成,今天的邵阳沪昆百里工业走廊,除“世界鞋都”“世界打火机之都”外,还是全球最大的工程搅拌车生产基地、国内唯一能够制造高质量熔喷布生产设备的企业、全球最快的智能立体车库、中国邵阳特种玻璃谷。
邵阳的产经、工商频频出圈的同时,崀山、南山、雪峰山的自然风光也频频被上榜打卡,今日的宝古佬无论抢占哪座“码头”,早就不是靠“打死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