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到中年喜怀旧,每次回到故乡,总会情不自禁地到屋后的河堤走一走。有时,会光着脚,到河里踩着细软的白沙,捧上一掬清澈的河水,然后,悠然地坐在草墩上,望着远方的青山,欣赏着蓝天白云,儿时的往事又会一幕幕浮现眼前…
我出生在幕阜山下一个偏远而贫瘠的山村,家中兄妹众多,人均良田不足三分,微薄的收入总是让全家人吃了上餐愁下餐。因为穷,家里人多床少,姐弟四人困(睡)一张床,床顶挂着一张破蚊帐,秋收季节,破棉被下面铺满了刚收割的稻草,因稻草上还残留了些未曾掉落的谷粒,饿疯了的老鼠为了争食,竟在床头相互厮打,我眼疾手快,隔着蚊帐一下抓住了两只,老鼠在不停地挣扎尖叫,那时的我却无半点怜悯之心,在细哥的帮助下,用火钳夹着一并烤了。
家乡的山地多以白沙为主,松树茂盛但茅草很少,柴火尤为精贵。每到秋天,夜晚一场大风过后,众人便赶集似的摸黑上山抢柴火,将吹落一地的松树丝团成无数个小堆,待天亮再搬回家,眼尖的会发现,很多松树下的植被上,耙出了一道道的血痕。为了化解家中柴火不足的困境,我十岁那年,发现屋后百年古树上有无数干枝,因树高危险的原因才无人敢问津,我凭着与生俱来的胆量,毅然爬上古树,砍下那无数干枝,当母亲看到悬在半空中的我时,吓得捶胸顿足,让我至今心有余悸。
小时候,算命先生说我八字中不带文相。于是,我从四岁开始,就跟着姐姐们天天背着书包去“形而上学”,可读了三个一年级,数学还是得零分。一次期末考试,老师在讲台宣布考试结果,我的成绩是“未”考,我回到家中,兴高采烈地告诉母亲,说老师今天表扬我“会”考试,母亲听后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叹了口气。母亲见我的确不是块读书的料,便想我去跟母舅学做木匠,以便长大能有口饭吃,可见过世面的父亲硬是没有同意,无奈之下,我只好快乐逃学。我会常常趁老师不留意时悄悄地溜出教室,与小伙伴们在田埂上造一炉灶,把从家中偷来的黄豆放入小窝,捡来稻草点上,然后俯下身子用尽吃奶的力气轮番猛吹,几经折腾,当浓浓的烟雾和灰尘把小伙个个弄成花猫脸后,黄豆的香味才会慢慢弥漫开来…
下河抓鱼是大伙喜欢的事情。河水清澈见底,鱼儿的行踪一览无余,伸手敏捷的,想抓哪条抓哪条,一抓一个准,让大伙是既佩服又羡慕。手脚不利索的我,只有光着屁股邀同伴,用堵水的笨办法来捉鱼——大伙先用竹棍将鱼赶到浅滩后,迅速将上游的流水用沙坝切断,再到下游同样筑起一道沙坝,形成一个围堰,然后在下游沙坝低洼处开一口子,把围堰里的水放干,水干鱼现,大伙便开始蜂拥而抢,那份高兴和满足真的是无以言表!
玩打仗是我的最爱。天晴放学后,河两岸的孩子们便聚集到一起,各自推选出首领,然后在桥头摆开战场,一向以不怕死著称的我,自然是冲锋在最前面的勇士,在众人的呐喊助威声中,伙伴们跟着我手拿竹棍,冲过乱石横飞的独木桥,大有向死而生的气魄,对方常常抵挡不住我方的猛烈进攻,被打得溃败不成军,四处落荒而逃。乱兵上阵有时也会造成失控的局面,有一次乱石横飞,把正在操场剃头师傅的头上砸出了一个洞,顿时鲜血直流,这下可惹恼了那边的大人们,他们奋力追赶,把小伙伴们吓得哭爹喊娘,四处逃窜,可怜那些笨手笨脚的,连滚带爬的,连鞋子都跑丢了。
“偷东西吃”也是大伙的共同喜好。当时我们大队在公社算是富裕的,有茶厂和加工厂,还有拖拉机。大队杨书记常披着上衣反背着双手,看上去既有派头又有经济头脑,他发动大家,利用茶园周边的荒地种了一大片西瓜,每到收获的季节,又圆又大的西瓜对孩子们的诱惑是可想而知的。中午是偷西瓜的最佳时机,看守的人一般都躲在棚里歇凉,我们便学着战斗故事片里的人物,贴着滚烫的沙土匍匐前进,偷到西瓜后就迅速撤回隐蔽地,再躲到安全地带,尽情享受胜利成果。当然也有失手的时候,有的小伙伴胆小怕事,手脚又不灵敏,偶尔也会被看瓜人发现,一旦被抓,挨打挨骂自然是免不了的了。
在父亲的严厉管教和兄长的鼓励鞭策下,我这个不带文相的山里娃,在1983年,出人意料地考取了师范,从此,也告别了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命运!
上学的那天,我怀着兴奋和不舍的复杂心情,告别了家乡和儿时的伙伴。
现在,一别家乡已是三十多年,故乡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进村的道路变成了水泥路,那座充满着儿时欢笑的老屋早已拆除,西瓜地也变成了茶园,儿时的小伙伴也都已是子孙满堂…
但始终,那份充满苦乐的儿时记忆,既模糊有清晰,总是萦绕在耳旁,让我难忘!
(作者胡经员,江西省修水县人,现为修水县公安局工会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