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者(右一)跟宋讷后裔在宋讷读书的古榆下。
宋家庄曾经的拳房门楼。
明万历年间的《沁源县志》在古迹丘墓一章记有:“宋知府墓,在县北八十里苏家庄。”并指出从建文到万历,近两百年了,墓丘没有毁坏,犹能存世,缘于墓主人是“高德邃养之君子”
〖核心提示〗
春暖花开,山岳明丽。4月15日,笔者随同宋讷后裔乘车前往沁源县郭道镇苏家庄。苏家庄是明代贤臣宋讷的故乡。他在这里出生成长,考取功名,为明洪武年间翰林院文渊阁大学士,大名府知府(河北保定),有“前包拯,后宋讷”的美誉。燕王朱棣发动“靖难之变”,宋讷带兵力抗,为义捐躯,誉“建文荩臣”。历史烟云中的宋讷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故事?循着先贤忠烈的遗迹,笔者一行乘车出沁源县城,向北而行。苏家庄距县城40公里,一路上时有山桃花盛开左右,这灿若烟霞的花儿,或许正是这方山水对先贤的敬仰。
人间清流 权势难封
苏家庄藏匿于太岳山中,古老而安静。村子在两山之间,前对笔架山,背靠纱帽山。笔架山青松披翠,3个连绵起伏的山梁形似笔架;纱帽山高大厚重,几个圆形的山头高低不同相连不断,酷似古时为官者的乌纱帽。明初,宋讷出生在这个村子。宋讷幼时聪慧勤学,清晨即起,对着笔架山朗朗诵读。村里有一棵古榆,系唐榆,是宋讷读书的地方,一日日,一年年,他捧读的身影与古树一起留给了青山。陪笔者同来苏家庄的宋讷后裔是一对姐弟,姐姐宋金花73岁,弟弟宋文明63岁。宋金花退休前是一位语文老师。站在老榆树下,笔者和姐弟俩一起追寻宋讷的往事。如今这棵老树依然枝叶挺拔,也许只有它还真切地记得宋讷——那个少年成名,十六七岁时已科举考出村庄的宋讷。宋讷的生卒年月日连宋氏后人也说不清了。笔者查考不同年代各种版本的《沁源县志》,都没有记载。但在搜寻史书的过程中,笔者却找到了宋讷生平散佚的原因,这是一场权势与人心的交锋。时光回到清乾隆47年。9月的一日,秋高气爽,时任沁源县令的毛振翮路过绵上村。绵上村与苏家庄相邻,这让他想起苏家庄的明代贤臣宋讷。当时宋讷的墓穴就在苏家庄,于是毛振翮前往拜谒。毛县令访其宗祠及墓地,感慨不已,计划在道路旁树碑,以昭后世。这时,宋讷的第九世孙宋绍殷,习武,是一名武生,第十一世孙宋文照,从文,是一名增生,2人手持宋讷遗像,请求县令大人立墓碑纪念。2人有一番深情悲怆的表述:“先人宋讷在明建文帝时的靖难之变中抗御朱棣,为义身殒,虽是忠良,久为传颂,几百年却不敢公开为先祖凿刻墓志铭,请求大人不必在道旁树碑了,就立一个墓碑吧。”这个迟到的请求得到了应允,也再现了当年朱棣夺取皇位后残忍的杀戮。“靖难之变”,以朱允炆的逊位而告终,君临天下的朱棣开始诛杀建文帝的忠臣义士。最著名的莫过于方孝儒案,方孝儒被称为天下的“读书种子”,因不为朱棣起草诏书,被诛十族。朱棣还下令篡改涂抹了许多历史,他本是庶子,为获取皇位的合法性,竟改写自己是朱元璋的马皇后所生,一抬笔成为了嫡出,生养他的亲生母亲被抹删得无影无踪。由此可想,区区一个宋讷,他的生卒年日不详就不足为怪。历史证明,朱棣失败了,他没有能够欺骗自己,也没有骗到后来的人,因为真的史笔不是史官手下的毛笔,而是人心。宋讷,没有留下生卒时间,没有留下守城时的豪言壮语,没有留下抒写家国情怀的诗词,却留下了大义。早在毛振翮之前,明万历年间的《沁源县志》在古迹丘墓一章记有:“宋知府墓,在县北八十里苏家庄。”并指出从建文到万历,近两百年了,墓丘没有被毁坏,犹能存世,缘于墓主人是“高德邃养之君子”。历史的夹缝中还是有佐证的,权势难封人间清流,岁月难掩故国忠良。
拒亲挡眷 树立规矩
宋讷墓现今还在苏家庄,县令毛振翮所立的墓碑也还在。春天的苏家庄,漫山开满粉色的山桃花,把小村庄装扮得如梦如幻。从明建文帝逊位的1402年至现今2017年,整整615年过去了,朝代更迭,兵豩战火,世事变迁,苏家庄仍旧是太岳山间一个安静的小村庄。村里居住着宋和段两大姓氏人家,全村500多口人,宋讷后裔约有300口。宋讷以文章智慧胜出。太岳山家中的亲眷多有求他拉帮出仕者,一概严词拒绝,从不以权谋私。苏家庄宋氏后裔传有顺口溜:“苏家庄村出宋讷,大名府里做知府。拒亲挡眷立规矩,奉公为臣不谋私。”此话流传很广,都知道宋讷为官公正,规矩很硬。也算好事吧,宋讷没有提携亲属,把他们留在了茫茫太岳山中,在他兵败之后,才没有招来朱棣灭门灭族。宋氏祖宅遗址上,宋金花老师比划着形容宅院的方位,“宅邸坐西朝东,与宋讷之墓两两相对。”宋氏祖宅位于村前平坦地带,已不复存在,绵长的岁月中,宋讷后裔不断修补、重建,保留的只是足下承载万千的土地。宋老师特别介绍,不论哪个年代,宋氏宅院专有拳房,设有沙袋,刀、枪、剑、棍等。村里男女老少都练功习武。每年秋收过后,村里的男人便外出做武术教官,逢着过年,闹元宵,或其他节庆日,村人都要上场耍一套拳术。宋金花老师小时也曾学过武术,上世纪60年代,她还能单腿踢起与头齐平。不论贫富,各家都重视读书,富裕的有单独的书斋,贫穷的总有一张读书写字的书桌。读书,习武,村子古风悠久。宋讷未出仕前就是过着这样怡然自乐的乡村生活吧?为天下苍生做事,他走出了太岳山。宋讷刚30岁出头,便成为了大名府知府。按此推算,他离世时应有三十六七岁。宋讷一心为民,铁面无私,每每有皇亲国戚触犯刑科,按律当诛,上官为其说情保释者不绝,他一律拒之门外,按律法定刑治罪,有“前包拯,后宋讷”之誉。在朝堂之上,他向皇帝叙述原委,指明利弊,多被采纳。每遇大旱之年,常常受命巡视灭蝗,问民疾苦,体恤百姓,惩治贪吏。他弹劾奸党,护廉惩贪,扬善除恶,昭雪冤案。宋讷清正廉洁,在沁源乡梓无豪门宅邸,也不是乡里巨富。倒是一位苏氏官员是苏家庄相传的富贵人家,苏家有花园、果园遗址,苏家宅院虽已夷为平地,村人耕种时,却常能挖出残损的石狮子、雕花的石基座等。宋讷家境没有类似的情形,没有流传着的奢华富有。留下来的不是寂寞,是清名。
簪缨累叶 世守其遗
苏家庄东面的山梁是纱帽山的余脉。宋讷墓在宋家老坟的最高之处。立于宋讷坟前,一代贤臣忠烈与大山相融,与时间永恒。正是春天,青草已悄悄泛出绿意,以铺天盖地之势蔓向四野。站立高岗,山川大地尽收眼底,江山、皇位、忠义……这些词涌入心胸。当年,在藩王兵变中,许多人没有像宋讷一样坚守到底。比如《永乐大典》的编撰者,一代大学问家谢缙,在燕军围困南京城的当夜,投降了燕王。其实,在这场叔侄争夺皇权的斗争中,很多人都以自己为局外人,一遇强大的燕军,或者开城门以降,或者隐身南下。不论朱棣还是朱允炆称帝,一姓之天下并未改变,乾坤大向并未移换。这是皇家的家庭事务,文武官员隐忍过去,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呢?宋讷,为官已有建树,若不率士卒一起抗争,更当有赫赫业绩。然而他为君臣之义,宁可战死,不恋富贵功名,不为偷生而屈。不向胜利者低头,却要对失败者忠诚。明成祖朱棣诛杀建文忠臣,似乎是在讲述一个世俗的趋利避害的理念。历史,会告诉人很多,也会让人思考很多。一块青石墓碑立于宋讷坟前,清乾隆47年嘉平月(农历十二月)初立,嘉庆19年十月初一重立,时任沁源县令毛振翮题写“建文荩臣”。还应有更多一些的史料,比如宋氏家谱,沁源俗称“绳子”,可惜在抗战中,苏家庄被扫荡3次,包括宋讷画像,一并烧毁。绵上村与苏家庄相邻,立有宋讷的牌坊。牌坊高大华美,卯榫相联,飞檐、挑角,南北面都题有颂赞的书法大字。几百年间,从牌楼下路过者,文官下轿,武官下马,平民垂手仰目敬拜。1966年,宋讷牌坊毁于红卫兵之手。到底能留下什么呢?日军疯狂入侵沁源,苏家庄涌现出许多护国义士。宋士勋、宋士凯、宋廷跃、段江明、段彰、段荣魁……男儿杀敌,女子支前。宋老师的母亲郑守贞是苏家庄的妇救会委员,村里每位上战场的男子都穿过她做的军鞋。每位南下的干部,送别的饭大多在她家炕头上吃。2016年,98岁的郑守贞老人去世。何止苏家庄,沁源县在整个抗日战争中,没有出过一个汉奸。“簪缨累叶,世守其遗。”这是毛振翮在《宋太守传》中对宋讷后裔的评介。几百年过去了,这“世守其遗”依旧如旗帜一样在春风里猎猎飘扬。
〖相关链接〗宋讷微档案
宋讷,生卒年月日不详,沁源县郭道镇苏家庄人,字訒言,号金人,明洪武年间进士,后入翰林院文渊阁大学士,累官至大名府知府。建文帝时,燕王朱棣发动“靖难之变”,其力护建文帝,兵败战死。
陈小燕文/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