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校门口等待孩子放学的老年人。
“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这是唐代诗人贺知章的名句,从前,人们大多是少年、青年离家,到老了就会叶落归根返回故土。然而,在现在,有一个群体的生活轨迹却与此相反。前半生,他们大多扎根故土,但是,到了本该安稳享老的年纪,却为了照看子女的孩子,不得不背井离乡,来到子女所在的城市。这个群体被称为“老漂族”。
这些老漂族的身影,不光存在于城市林立的高楼中、宽阔的街道上,学校门口、各式各样的课外培训机构中也都随处可见。他们的生存状态如何?能否融入到异地的文化生活中?在日常生活中,他们又有哪些难过的事、牵挂的事、纠结的事?
近日,就这些问题,记者进行了相关采访。
两个城市“漂”了4年 她说自己真的有点累了
程玉今年63岁,她成为老漂族已经4年了,而且是太原和武汉两地跑。“我有3个孩子,先是老大家的孩子,接着是老二的,好不容易这两个孩子都要上幼儿园了,结果老二家又生了二孩。”说起自己看孩子的历程,程玉有些无奈。
程玉是吕梁市汾阳人,第一个孙子出生在太原,当时是2013年11月。“当时特别高兴,让我干什么都行。”出院后,大儿媳就带着孩子随程玉回了汾阳休养。好景不长,随着大儿媳产假的结束,程玉跟着大儿子和大儿媳来到省城,接下看孩子的重任。“儿子和儿媳白天上班,家里就我和孩子两个人,忙忙乎乎的,日子也就过去了。”程玉说。
几个月后,2014年的8月,程玉在武汉的二儿媳也生下了孩子。这本来是一件好事,但对程玉来说,就有些头疼了。“老大家离不了人,老二家又必须去,不给谁看都不行。”最后,经过一家人的商议,程玉去了远在武汉的二儿子家,照顾产妇和新生儿,大儿媳辞了工作,回家照顾孩子,一直到孩子上幼儿园。而老伴儿就成了机动人员,哪里有需要就去哪里帮忙。
好不容易,程玉的两个孙子都到了上幼儿园的年纪,这几年里,程玉和老伴两个人是太原武汉两头跑,加上春节,两个人一年里在一起的时间都不到两个月,甚至连自己的小女儿生下外孙,程玉也只照顾了一个月,就去了太原照顾自己的大孙子。2017年,二儿媳又怀上了二胎。“当时想到又要过去给看孩子了,就有点发愁。”程玉说,“但是没办法,该咱看的,还是得看呀!”
现在,程玉最小的孙子已经快8个月大了,好不容易,她能抽空回太原看望老伴和大儿子一家人,“老二没有生孩子的时候,也劝过大儿媳抓紧时间生二胎,但一想到如果没人看,我还得这样一年回不了几次家,所以到嘴边的话就咽下了。”程玉说,“真的有点累了,要是有人能分担就好了。”但对于程玉来说,有人分担这件事暂时还只能想想,因为两个亲家,一个还没有退休,一个因为身体有恙照顾不了娃。
不敢生病、想家 是不少老漂族的心病
同样是来自汾阳的任先生,“漂”的生活虽然没有程玉那么劳累,但他也有自己的烦恼。“最大的感受就是千万不能生病。”任先生说。
今年5月初,被疝气折磨了好几个月的任先生终于在儿子的陪同下去医院做了手术。疝气手术算是小手术,加上检查那天,任先生一共住了3天院。出院后,在任先生的再三追问下,儿子才告诉他,手术前前后后一共花费了一万多元钱。“我是参加的新农合,在老家看病肯定没这么多钱。听说是能报一大半,但具体能报多少,现在还不知道。”辛苦了一辈子的任先生有点心疼看病的花费。
来自河南的郑女士担心的也是同样的问题。当被问及如今的生活状况时,郑女士表示,一切都还好,就是有点担心生病。“好像在这看病、住院的报销比例低。”郑女士表示,自己的女儿女婿都是来太原打工的,两个人的收入并不高,所以她特别担心生病住院会给女儿女婿造成经济负担。“好在身体比较好,没啥大毛病,偶尔感冒发烧也是吃点药就好了。”
除了不敢生病,想家也是不少老漂族的心病。“来到陌生的城市,周围没有认识的人,没有可以说话的对象,就会特别想家。”来自长治市长子县的王女士说,因为想家,她背着儿子儿媳还哭过不止一次。
在采访中,不少爷爷奶奶或姥姥姥爷们,都表示过自己想回家的想法,除了孤独感,因为生活习惯不同、卫生习惯不同,被儿媳或女婿嫌弃,也是他们想家的主要因素之一。
育儿观念不同 只有女婿出差时才觉得轻松
“我特别想把孩子带回老家去。”来自运城的周明霞说道。她今年55岁,来省城给女儿看孩子还不到两年。
一年多前,在周明霞给女儿“坐月子”的时候,就和女婿小严闹过矛盾。当时,因为女儿高烧不退,所以照顾孩子的活基本上都是周明霞在做。“第一天晚上,我给孩子冲奶粉的时候,女婿小严刚好看到了,就问:“水烫不烫?是不是冲得少了?”我就告诉他:“孩子尝过母乳的味道了,怕他不吃奶粉,就淡了点。”谁知道,话刚一说完,小严就冲她发火了,因为他觉得一定要按照奶粉罐上的说明,平平的一勺再配上30ml的水才行。最后,周明霞只能把已经充好的奶粉倒掉,重新冲了一杯。
在外孙的成长过程中,周明霞和小严的冲突也越来越多,比如说,她觉得孩子小,少吃大块肉比较好,女婿小严就觉得排骨有营养,非得给孩子炖排骨吃;周明霞觉得晚上吃完饭带孩子散散步有利于帮助孩子消化,小严就觉得天黑以后出门对孩子不好……“反正各种大小问题,数都数不过来,感觉就是我做什么他都觉得不对。”周明霞说,“吵架算不上,但拌嘴是肯定的。”后来,看到女儿夹在中间为难,周明霞再和小严发生分歧时,就保持沉默。只有小严出差时,她才会觉得轻松一些。“最起码不会觉得有人在等着挑刺了。”
来自忻州的常女士情况也类似,她和儿媳经常因为教育理念的不同而吵架,但让常女士彻底放手不管,她又不忍心。“他们工作忙,万一有一个人要出差,孩子就要受罪了。”
“最累的不是带孩子,而是怎么带他们夫妻都有意见。”采访中,不少老人都这么抱怨。而且很多时候,分歧和误会就存在于“奶瓶嘴是不是每次都必须消毒”等类似的细节里。
自己给自己找乐子 “老漂”生活过得有滋有味
不同于上面几位,来自江苏盐城的李丽芳日子就过得特别滋润。她说:“到孩子这里时间长了,认识的朋友多了,能干的事情多了,就不会无聊了。”
李丽芳和老伴是8年前从盐城来到太原的,现在,她的大孙子已经上小学一年级了,小孙女也上幼儿园中班了。每天早上,李丽芳和老伴分别把孙子和孙女送走后,她就开始自己的生活。“先去买菜,路上一般能碰到小区里的一些老姐妹,聊着天就回来了。”李丽芳说,回到家把东西放下,她就去邻居家串门,只要中午孙子回家前把午饭准备好就行。
下午,李丽芳一般会在家看会儿电视、休息一会儿,或者在心情好的时候叫上朋友去逛逛街,或者在楼下的棋牌室打会儿麻将。吃过晚饭,也不要儿子、儿媳陪,李丽芳会和老伴去离家不远的公园跳一会儿广场舞。“可能有人觉得我这样也挺无聊的,但你想想,我们把自己的时间安排好了,不就给儿女省事了吗?”李丽芳说。
在采访中,也有人提出质疑:“为什么孩子一定要让爷爷奶奶或姥姥姥爷看呢?如果自己带孩子,不用麻烦父母,不就没有‘老漂族’了吗?”对此,很多年轻人表示,让父母带孩子是无奈之举。他们要么觉得一个人挣钱不足以养活一家人,尤其是养孩子的费用很难压缩,而且将来孩子还要面临上学、上各种培训班等等,存多少钱都担心不够;要么觉得自己正处于事业上升期,如果仅仅为了这几年带孩子就辞职有点不甘心,但请保姆又不放心,别人再亲娃也没有自己的父母亲。
儿女的关心和自我调节 才能让老漂族真正快乐起来
在采访过程中,记者发现,面对各种各样的问题,“孤独感”成为不少老漂族最难面对和解决的问题,那该如何避免产生孤独感呢?记者采访了心理学副教授、国家二级心理咨询师王艳。
王艳介绍,人的心理需要大体可分为安全需要和爱的需要两种,其中,“照顾第三代”其实就是老年人满足自己爱与被爱需要的一种方式,“但这可能就会造成一种老两口彼此分离的现象。”王艳说,人老了以后,可能身体机能退化了,生理需求不那么强烈了,但他们更需要一种情感上的连接和心理上抚慰,所以一旦出现两者分离的情况,就会对两位老人产生情感上的隔离,这种情感隔离可能会加速两个人的孤独感。“所以我建议,有条件的情况下,尽量能让两位老人呆在一起。”
如果达不到这种条件,那么作为子女,就要在各方面多关心父母、和父母交流。王艳介绍,由于缺少共同语言、生活理念不同、哺育下一代的观念不同等多种原因,父母和子女之间产生矛盾的情况很常见,所以,沟通和交流是避免他们出现“孤独感”的办法之一。“比如说,在看到一个父母可能感兴趣的图片或者新闻的时候,可以发给他们或者讲给他们听,让他们有参与感,就不会和外界隔绝起来。”王艳说。
另外,作为老年人自己,在有了不良情绪时,一定要想办法及时合理地进行宣泄。“因为不良情绪如果积压时间长了,加上身体的劳累,就可能会导致身体出现不适,比如说失眠、头痛、胃口不好等。”王艳说。而宣泄不良情绪的方法很多,比如多和人沟通、交流,发展自己的兴趣爱好等。
○专家认为
老漂族是社会发展的必然过程
据国家卫生健康委员会此前发布的数据显示,2016年,中国现有的随迁老人近1800万,占当年全国总流动人口的7.2%,其中专门照顾晚辈的老人比例高达43%。那么,为什么会产生“老漂族”?他们对完善社会保障制度有什么影响呢?记者采访了山西省社会科学院人口研究中心主任谭克俭。
谭克俭认为,“老漂族”是社会发展过程中的一种社会现象,也是一个必然的过程。随着人口流动情况的不断变化,越来越多的大学生在毕业后不愿或没有回到原籍工作,随着工作压力的增加、孩子的出生,随之而来的,就是“看孩子”的需要,这就造就了“老漂族”的诞生。
谭克俭告诉记者,他自己曾做过相关的调查,最初,他也以为老年人来到城市后,可能会有各种不适应,对城市的满意度可能不高,但近两年的调查数据显示,这种情况并不能覆盖全部老年人。“有的老年人可能退休前有自己的工作,自己的经济条件也比较好,即使跟着子女来到陌生的城市,他们也能很快适应。所以,能不能适应也是分情况的。”谭克俭说。
至于很多老人担心的医疗问题、养老问题,谭克俭认为,这些社会保障制度,其实一直在逐步完善中,“比如说,我们国家现在正在逐步完善医保的异地结算工作,就是很明显的例子。”
本报记者 张梦莹 实习生 邵文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