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经常做梦,有时会梦见儿时家里那头老黄牛,我去抚摸它的头,它伸出舌头来舔我的手,感觉手上凉凉的,梦醒了,原来是自己的口水流到了手上。天亮了,我给母亲说我梦见了家里那头牛,母亲说,牛是亲人马是信,估计今天家里要来亲戚。果不其然,下午城里的妹妹就开车回来了。
1982年公社解散,村上抓阄分牲口,大约十岁的哥哥代表家里抓阄,抓得一头老黄牛。牛胴体黄亮,毛发呈黄褐色,两只犄角虎虎生威,但性格温顺,父亲用它犁地拉庄稼,我和哥哥放学后就去放牛割草。慢慢的老黄牛和一家人都有了感情,给它喂草料时,它就欢喜的冲你点头、“哞哞”地叫;抚摸它的头时,它就温顺地舔人的手;给它梳理毛发或打身上的牛虻时,它会摇摇尾巴向人示好。
耱地的时候,父亲站在耱上,两手拉着撇绳,年幼的我也非要站在耱上,抓着牛尾巴,老黄牛往前拉着耱走,也不恼,身后坑洼的地被耱得平平整整。放牛的时候,我和哥哥时常找一块与牛背平行的俭畔,轮流骑在牛背上,抓住牛犄角看看远方的风景,仿佛也有风吹草低见牛羊的感觉。有一次,我们去沟里放牛,路过一家看狗的人家,那只大狼狗突然挣断了绳子,扑向我和哥哥,我吓得大哭起来,就在这千钧一发的关头,平常温顺的老黄牛猛然掉转牛头,两只犄角几乎挨着地面,反扑向大狼狗,大狼狗回家的去路被老黄牛堵死了,夹着尾巴狂奔到门前的沟底去了,老黄牛对着深沟“哞哞”大叫,一副胜利者的样子,此后再经过那家人门前,貌似凶恶的大狼狗从未叫过一声。有老黄牛的那一年感觉家里的活干起来是那么轻松愉快。
养牛就要不停地割草,铡草。夏天我与哥哥去沟里割草,时常会吃到蜜子(野草莓)等野果。铡草的铡子,就像电视剧《包公》中锄奸惩恶的铡刀,只不过没有龙虎狗的图案,一人提铡刀把,一人抱草,草料在铡刀下被铡成一扎长的短节,便于放在牛槽中,撒上麦麸,牛吃起来会格外香。除了放牛割草,每天还要帮着父亲出牛圈,衬牛圈,即用架子车将牛的粪便推到门外的粪堆上,再用架子车推几车干土衬到牛圈里。这在现在的年轻人看到会掩鼻,会避之不及,但那时的孩子早习以为常。
可惜,第二年父亲要去矿上当装卸工,顾不过来喂牛割草,老黄牛被卖给了同村乡党。我和哥哥都有些不舍,老黄牛似乎知道自己被卖了,眼里含着泪花一步一回头不肯跟人家走,年幼的我也泪流满面。从那以后,老黄牛每每经过我家门前的路口时,总要固执的拽着那乡党往自己熟悉的老家走,于是免不了背上被狠狠地挨上几鞭子,疼的它又是“哞哞”的叫,我的心也像刀割一样。
“俯首甘为孺子牛”,后来我懂得了做人就要像老黄牛一样:诚实勤恳、知恩图报!
那个年代,缺衣少食,不停地劳作才能勉强不挨饿,牲口在千家万户中有着崇高的地位,作为家中最主要的劳动力,承载了上辈人的农耕记忆。犹以牛与人的感情深厚,牛的辛勤付出常常被主人言传身教给后代。
多年以后,机械化取代了原有的耕种方式,乡村中难寻牛驴骡马等大型牲畜的身影,它们变成了人们餐桌上的美肴。我把牛的故事讲给女儿,结果等于“对牛弹琴”,她说她只对牛肉感兴趣,我错愕了。
逢年过节时,家里的餐桌上总少不了一盘牛肉,女儿与儿子都抢着欢吃牛肉,从不吃荤的母亲劝解道:“好娃哩,牛肉顽,好吃难消化”。看着他们狼吞虎咽的样子,我不禁想起了梦中的老黄牛。我不经意间看到年过古稀的父亲坐在桌旁佝偻驼背,正在用一双松树皮似的手紧抓着夹着肥肉的馍,塞进掉了牙的口中慢慢咀嚼着,他俨然就像我梦中的老黄牛。
作者系铜川市王益区作家协会会员
陈炉余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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