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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领航新征程】卓嘎、央宗姐妹一家几代人在玉麦放牧守边的故事

时间:2017-11-28

扎根雪域边陲的格桑花

—卓嘎、央宗姐妹一家几代人在玉麦放牧守边的故事

30多年放牧守边的日子里,无论巡边到哪里,卓嘎、央宗姐妹就把国旗带到哪里。图为10月30日,卓嘎、央宗姐妹查看不久前绘制在村口路边的五星红旗。记者 常川 孙开远 摄

题记:

“虽我之死,有子存焉;子又生孙,孙又生子;子又有子,子又有孙;子子孙孙无穷匮也,而山不加增,何苦而不平?”

——摘自《愚公移山》

巍巍喜马拉雅,横绝几千里。皑皑雪山耸立,如巨龙奔腾。亘古以来,这座世界最雄伟山脉的精魂,便成为一代又一代中华儿女的深深印记。

一个几代人默默无闻、扎根祖国边陲放牧守边的故事,就发生在雪域高原之上。

一个几代人甘于奉献、捍卫3644平方公里土地上一草一木的足迹,就深深印在喜马拉雅南部。

一个几代人执著坚守、用半个世纪凝铸“家是玉麦,国是中国”的壮举,就发生在茫茫雪山怀抱中。

这里,有一大片肥沃牧场。这里,有一大片原始丛林。这里,是我国人口最少的乡——玉麦。这里,是祖国的神圣领土。

究竟需要多么坚定的信念,才能直面咄咄逼人的边境蚕食?

究竟需要多么无畏的勇气,才能应付危机四伏的原始丛林?

究竟需要多么强大的毅力,才能度过孤独寂寞的艰苦岁月?

没人知道,或许连他们也不知道。但这片丰饶的土地,从此便以“家”的名义,永远留在祖国版图。

2017年10月29日,卓嘎、央宗姐妹这辈子最幸福的时刻:中共中央总书记、国家主席、中央军委主席习近平,给她们回信了!

平日里雨雪不停的玉麦,突然放晴。太阳从东方升起,云开雾散,金色的阳光驱走了寒冷,把温暖洒满整个山谷。

习近平总书记在回信中说:“看了来信我很感动”“希望你们传承爱国守边的精神,带动更多牧民群众像格桑花一样,扎根雪域边陲,做神圣国土的守护者,幸福家园的建设者。”

喜讯传来,寂静的山谷沸腾了。左邻右舍奔走相告:邻居那贡夫妇第一个献上祝福的哈达,住在村尾的巴桑次仁换上盛装匆匆赶来,村里年纪最小的旦增潘多蹦蹦跳跳分享着全村人的喜悦。

“没想到十九大闭幕才五天,我们就收到了回信。”姐姐卓嘎泪流满面,“总书记的话都说到我们心里啦!”含着热泪,姐妹俩向“习近平总书记与西藏各族人民心连心”领袖像献上洁白的哈达。

“要是阿爸能看到总书记回信,该有多好啊!”卓嘎和央宗哽咽着说。

这是幸福的泪,这是喜悦的泪。百感交集中,一家人几十年默默放牧守边的日子,一幕幕浮现在眼前。

守护好了这片牧场,就是守护国家

时间,回到上世纪50年代,那个风云变幻的岁月。

那年春天,日拉山上的冰雪仍能埋过牛背,山谷里的杜鹃花正从南开到北。苦熬一冬的玉麦人,还没从饥寒交迫中醒来,山外便传来一个可怕消息。

(一)

“红汉人要来了!他们吃人肉,喝人血。”

消息,是山外的匪徒带过来的。

这个有着几十户、300多人的山村,笼罩在不安和恐惧之中。

面对谎言和诱惑,有的人家赶着牛群,三步一思量、五步一回头,被裹胁出境。

这时,只有桑杰曲巴和另外几户人家决定留下来。

“‘狼挂起山羊的胡子,改不了凶恶的嘴脸’,他们的话,我不信。”他转过身,走向自家小屋。

还有比乌拉差役、乞讨为生更苦的事吗?

那时,村民不仅要为地方政府支乌拉差役,为官家转山的人提供食宿。每年藏历新年过后,一部分人还要翻过日拉雪山,到山外去讨生活,直到大雪封山前,才回到群山环绕的玉麦。大家每年出山乞讨,为的就是给留下来放牧支差的家人省点口粮。

此时,山外的人们迎来了民主改革。桑杰曲巴的屋檐下,长长的冰笋已开始融化。

“走过茫茫雪原,才知太阳的炙烈。经过漫漫长夜,才会拥抱黎明的彩霞。”

延续千年的乌拉差役,一去不返。玉麦人才知道,共产党、金珠玛米,是所有受苦人的救星,让无数和他们一样的穷苦人翻身做了自己的主人。

后来,桑杰曲巴当上了玉麦乡乡长。

后来,金珠玛米翻越日拉山经过他们家门口,向山谷深处而去。

(二)

1962年,玉麦沟里层林尽染的时候,卓嘎才一岁多。对印自卫反击战打响了,阿爸参加了支前。

扎日到塔克钦,再从塔克钦到玉麦,这条路,他以前就走过。阿爸和其他人一起,背着部队的给养弹药,从扎日下到珞隅,又从珞隅回到玉麦。

生活又恢复了平静,第二年,央宗出生了。党和政府在日拉雪山另一侧的曲松村给玉麦人盖起新房,分了粮食和牲畜。

日拉山冬天的冰雪,太厚。玉麦人过去的日子,太苦。只有搬出来,才能过更好的生活。

卓嘎家和另外几户人家一起搬了出去。

曲松的生活虽好,但阿爸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是毛主席让我翻了身、当了乡长,可我这个乡长连家也没守住。”仅仅过了3个月,阿爸和阿妈就背着年幼的姐妹俩,赶着牛群,翻过雪山,回到了朝思暮想的玉麦。

纵有雪山阻隔,哪怕一年里半年雨、半年雪,哪怕雾气中只能放牧,哪怕青稞长得齐腰高却不结籽,哪怕土豆结得只有拇指大,也离不开生养他们的玉麦,离不开眷恋的家。

阿爸熟悉玉麦的每一座雪山,每一片牧场,甚至是每一块石头,每一棵大树。

一家人回来时,通往小屋的路已开始被小草覆盖。屋子里的东西也被印度那边的人偷得差不多了。阿爸告诉家人:“只有人在,家才能看得好,这块土地才能守得住”“这是国家的土地,我们得在这儿守着”。

家要守,日子却不平静。

一年夏天,直升机螺旋桨的轰鸣声从南而来,打破了山谷的宁静。一群荷枪实弹的印度兵,把印度国旗插在了玉麦5000多米的山头上,在通往山外要道上设卡。日拉山北面的牧民进出玉麦沟砍伐竹子,都要接受印度兵的盘查。

阿爸被惹怒了,花了整整两天时间,才爬上那座雪山,拔下了印度旗。他一身泥水,来到印度兵设卡点抗议道:“我的爷爷曾在这里放牧,我的阿爸曾在这里放牧,我们也在这里放牧,这是我们祖祖辈辈生活的土地!”

印度兵没有理会阿爸的抗议,还威胁杀掉他的牲畜。

(三)

一个人再勇敢,也无法逼退咄咄逼人的侵略者。要想守住祖国的这片牧场,只能靠解放军。

他想到扎日区报信,又怕印度兵生疑,又放心不下妻子和未成年的孩子。最后,他还是一咬牙,安顿好家人,独自一人赶着牛群上了山。

这条路是扎日山的转山道,道路崎岖、瘴气弥漫、野兽出没。即使成群结队的转山人,也没有把握安全走出来,滚下山或迷路是常有的事,孤身一人更加凶险。阿爸顾不了那么多了。

夏季的高山牧场,到处都是沼泽。阿爸喘着粗气,深一脚、浅一脚地赶。牛皮靴里灌进了水,每走一步,水都在靴子里响,不知摔了多少跤。走出沼泽,又是山地。他脱下牛皮靴,倒掉水,接着赶路。身体贴在泥泞不堪的山坡上,抓住树根和蔓藤,手脚并用往上爬,不知滚下来多少次。

平时7天的路,阿爸4天就到了。踉踉跄跄赶到扎日区,他全身湿透,手上、脸上,到处都是被石头和树枝划破的血口子,身上青一块、紫一块。信终于送到了。

解放军来了,印度兵悻悻溜走。

看到一家人安然无恙,阿爸一头倒下,昏睡了一天一夜。

不久之后,阿爸把家从半山腰的玉碓搬到了谷底的玉麦,向南推进了5公里。

走过懵懂的童年,卓嘎、央宗姐妹一天天记事了。姐妹俩记得,阿爸去山外开会,每次都会带给她们一些好吃、好玩的东西;还会给她们讲大山外面的事情,传达上级的指示。

那时,她俩常想:“做指示的就是国家吗?”

有一次,阿爸开会回来,带回三张彩色画像,上面的人很慈祥。阿爸说,这就是我们的大救星,毛主席。全家人一起,把三张画像挂在屋子最显眼的地方。

有一次,阿爸开会回来,姐妹俩以为阿爸的黄布兜里是最好吃的糖果,阿爸却拿出来一本红色的书。“这是《毛主席语录》,里头都是毛主席的话。”从那时起,阿爸开始用这本书教孩子们学习藏文。56岁的卓嘎至今还记得语录里的话。

还有一次,阿爸开会回来,从山外买来了红布和黄布。姐妹俩以为阿爸要缝新衣裳了。微光闪烁的火塘边,忽明忽暗的油灯下,阿爸先在两张布上仔细地量来量去,随后用剪刀把红布裁得方方正正,又从黄布上剪出星星。他让卓嘎帮忙穿好线,习惯地把针在头发里擦了擦,一针一线缝开了。

央宗记得,那天,平日里慈祥的阿爸一脸严肃,一句话也不说,针脚在阿爸的手里一个挨着一个,线头全压在黄布下。“衣服”缝好了,一块火红的布上,四颗小星围着一颗大星,比春天最红的杜鹃花还艳,比秋天最黄的树叶还金黄。

阿爸把孩子们叫到身旁,语重心长地说:“孩子,这是中国最宝贵的东西,是我们的国旗!”

那天,五星红旗高高升起在卓嘎和央宗家屋顶。

那天,卓嘎和央宗懂得了国家就是五星红旗。

那天,卓嘎和央宗记住了,家是玉麦,国是中国,守护好了这片牧场,就是守卫国家。

阿爸总共缝制过4面国旗。

山外人把他们一家,就叫作“三人乡”

“扎日神山下的玉碓和玉麦啊,

是个吉祥的地方。

玉碓灵草满山,

玉麦秀水遍地。

进出玉麦千难万险,

留在玉麦草丰水美。

我希望做一只轻盈的小鹿,

在这吉祥的乐园快乐地生活。”

这首玉麦民歌,在玉麦人心中传唱。只有一户人的家乡,是美丽的;雪山阻隔的生活,是艰苦的;放牧守边的日子,是寂寞的。全家人却有了许许多多幸福的期盼。

(一)

上世纪七十年代中期,在艰难生活的磨砺中,姐妹俩出落得像格桑花一样美丽。

格桑花,在西藏泛指一切美丽的花儿。

姐姐卓嘎身材娇小,性格腼腆,很是爱笑,乌黑的眼睛会说话,就像山中的白杜鹃。

妹妹央宗身材高挑,性格泼辣,敢说敢做,健美的身体不知疲倦,就像山中的红杜鹃。

卓嘎在阿妈那学会了竹编手艺,央宗从阿爸那接过了劈柴的斧头,姐妹俩成了父母的好帮手。

也在那个时候,卓嘎第一次随阿爸出山进了县城。县城里,卓嘎见到了许许多多的人、许许多多的房子和许许多多新鲜有趣的东西。她看着县城里的年轻人穿着和解放军一样的衣裳,神气极了,便摇着阿爸的胳膊,央求给她们买一套。

那个年代,这是最“时髦”的衣服了。阿爸在县里托人帮忙,过了很久才给孩子们买齐了军帽和的确良军便服,还有一双蓝色胶鞋。

对于姐妹俩来说,山外的世界是精彩的,山中放牧的日子是快乐的。

春天,牧场上喜事连连。卓嘎和央宗忙着帮阿妈给母牛接生。谚语说得好“老虎不敢吃成群的牦牛”,新生的牛犊不仅是家里新添的“人丁”,更让守卫边境的“队伍”不断壮大。

夏天,放牧点上最是幸福。在这个只有他们一家三口的大山里,她们一边放牛,一边采野花、野果、编花篮,牛儿陪伴她们长大,做守卫祖国的“哨兵”。

秋天,是忙碌的日子。一家人要为度过严冬和藏历新年做足准备。大家忙着挤奶、打酥油、做奶渣、编竹器,好在封山前运出山外,换回生活必需的青稞、盐巴和砖茶。

冬天,是玉麦欢聚的时刻。虽然条件艰苦,但阿爸还是想尽办法满足卓嘎和央宗的小心愿,“卡塞”、糖果、新衣裳等藏历新年所需要的东西,早早就得准备。一年不舍得吃的大米和面粉,也化作平时难得一见的美食。

(二)

自从祖辈开始在此定居,玉麦的每一颗粮食,都需要从山外运进。

姐妹俩记得,一直到上世纪90年代初的30多年里,阿爸每年都要赶着牦牛,花上十几天,几次翻越三座5000多米的雪山、跨过陡峭山谷、穿越沼泽遍地的原始森林,才能把一点珍贵的青稞驮回玉麦。

无论出山还是进山,都是重载。如果出山时驮得少了,回来时驮的粮食就少。行程轻松了,冬天的日子就不轻松了。

每年11月,玉麦的雨渐渐变成雪,越积越厚,日拉山被冰雪覆盖,隘口积雪最深的时候,比人还高。直到来年5月,玉麦几乎与世隔绝。

在这大半年里,就连最健壮的马,也常常陷在雪地里寸步难行。

在这大半年里,如果不是有天大的事,没人会冒险翻越日拉山。

只有人命比天大。

央宗还记得,15岁那年雪下得特别大。12月底,阿妈已经拉肚子一个多月。刚开始,以为扛一扛就好了,后来眼看撑不下去,阿爸把虚弱的阿妈抱上牛背,顶风冒雪硬闯日拉山。

路越来越陡,雪越来越深。翻越日拉山的路从没有比今天更漫长过。齐腰深的雪里,阿爸牵着牦牛一步步向前挪着。他一边喘着粗气,一边不停地和阿妈说话,怕她一旦睡过去,就再也醒不过来。阿妈一次次从牛背上滑下,阿爸又一次次把阿妈推上牛背。

不知过了多久,雪山被阿爸甩在身后。曲松村就要到了,阿爸回身对阿妈说话,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不知何时,阿妈没有了气息。

快要过藏历新年的时候,卓嘎和央宗看到阿爸一个人牵着牛,失魂落魄地回到家。阿爸一把把她们搂在怀里,泪流满面,咬破了嘴唇,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那年的藏历新年,特别冷清。

还是一个大雪纷飞的冬天,还是这座高高的日拉山,寒风刮在脸上,像刀割。家中最小的妹妹,在翻山时落在了后面。大家在背风处煮好茶,迟迟不见她赶来。沿路找到她时,小妹的身体已经被暴风雪埋了一半。抱起小妹冰冷的身体,阿爸一头栽倒在雪里。那年,小妹只有16岁,花一样的年纪。

阿妈走了,小妹也走了,阿爸一下子就老了。

卓嘎和央宗几次央求:“到山外去吧!”

“不能走,这是国家的土地,得有人守着!”

阿爸心里苦,从不对孩子们说。他下决心把小弟噶尔琼送出山读书,后来又逼着他学藏医。

(三)

从此,玉麦只剩下他们一家三口。阿爸既当爹又当妈,更是一乡之长,姐妹俩是仅有的乡民。从那时起,山外人把他们一家,就叫作“三人乡”。

“三人乡”的日子有多苦?

四季生火,房子中央的地上垒起三块石头,就是做饭取暖的火塘;

粮食珍贵,缺少了糌粑,奶渣不香了,萝卜不甜了,土豆也不好吃了;

没有袜子,放一天牧,卓嘎和央宗要在阿爸做的靴子里换好几遍干草;

冬天酷寒,除了紧挨着火塘,姐妹俩只能靠不停劳作,才能使手脚增加些温度;

那个年代,玉麦南部原始丛林里除了孟加拉虎、豺狼、雪豹和熊之外,还有印度那边的猎人在游荡,如果走得远一些,还有可能遇到巡逻的印度兵。

三个人的日子再苦,定期坚持巡山仍是阿爸雷打不动的习惯。

一袋熟土豆,一把开山刀,就是阿爸巡山的全部装备。清晨,他瘦小的身躯踩着泥泞的山路,一步步消失在无尽的莽林。数天后,才拖着一身疲惫和一身的泥水回到家中。

白天,阿爸用刀劈开密不透风的荆棘和灌木,在布满厚厚青苔的林间冒雨穿行。夜晚,阿爸钻进石缝中躲避野兽。饿了,吃些土豆;渴了,喝些山泉;累了,就在大树下休息。

停不下来的雨水灌进他的眼睛、流进他的嘴里,浸透他的衣裳,却没有浇灭他巡山守边的信念。

央宗还记得,每次巡山临走前,阿爸总要叮嘱姐妹俩:“我这一去,两天就能回来。要是第三天还没回来,你们不要找我,赶紧翻过日拉山去曲松报信。”

阿爸去巡山,姐妹俩守家。

白天,有牛群陪伴,尚可安心;夜晚,担心野兽侵扰,她们靠两只狗“放哨”。一只叫“支莫”的猎犬,一只叫“雷索”的藏獒,只要它俩吠得厉害,卓嘎和央宗就躲在房子的阁楼里,待到天亮。

“最担心的,是阿爸巡山晚归。”卓嘎说。她记得阿爸说过,那里有我们的土地、国家的领土。不去巡山,会被别人侵占的。

“我们常去转一转,他们就不敢来了。”阿爸常对女儿们这样说。

放牧,就是对国土最好的守护。为此,一家人在冬季会特意把牲畜赶到玉麦南面的山谷里。冬天的南面山谷,森林遮天蔽日,松涛阵阵,松萝随风飘荡。丛林中的巡山路上,看到自家牛儿的蹄印,踩到自家的牛粪,心里踏实又亲切。

生活艰苦,日子孤寂,但有祖国,家就有希望。

直到上个世纪80年代初,邮递员白玛坚参成为定期进出玉麦的人。当白玛坚参牵马翻过雪山,把邮件送到玉麦乡时,阿爸总会闪烁起欣喜的目光,迫不及待地展开报纸,一篇篇读下去,重要的新闻还要把卓嘎和央宗叫到跟前,给她们诵读。

上世纪90年代末,靠着人背马驮,阿爸在家门口装上了太阳能发电装置和电视信号接收器,玉麦乡第一次点亮了灯泡,第一次实现了和山外信息同步。

卓嘎记得,自从有了太阳能,家里灯泡可以微弱地亮上几个小时,如果天气足够好,还能看上一两个小时电视。卓嘎更记得,阿爸最爱看的是新闻,阿爸经常得意地说:“电视上的国家领导人如果来玉麦,我一定能认出来。”

阿爸有两个心愿:一个是通公路,一个是有医生。

循着先辈们的足迹,翻越日拉雪山

岁月,就像山间白云匆匆而过。

1988年,当了29年乡长的阿爸老了。卓嘎接了阿爸的班,一干就是23年。妹妹央宗是副乡长兼妇女主任,一干也是17年。

山上的杜鹃花谢了又开,山下的竹子长了一茬又一茬。随着国家日渐强大,玉麦的喜事也渐渐多了起来。

1996年,玉麦乡有了第一位党支部书记,山外迁来两户人家,玉麦再也不是“三人乡”了。

1997年,新华社首次对我国人口最少的玉麦乡进行报道之后,一家人放牧守边的事迹传遍了祖国大江南北。来自内地的信件也翻越崇山峻岭,来到卓嘎和央宗面前。尚未婚嫁的卓嘎,竟然收到了七麻袋求爱信。央宗27岁、卓嘎35岁时,才分别成了家。

这个插曲,最终没有改变两个人的生活。

玉麦乡第三代人出生了,他是央宗的儿子,取名索郎顿珠。

(一)

卓嘎和央宗经常到山上放牧,儿子从小和他的波啦(外公)在一起的时间多。索郎顿珠记得,小时候玩得最多的,是波啦从山外买来的或用竹子做的各种各样的玩具枪。

小索郎顿珠常想,将来一定要穿上军装,守卫玉麦这块边疆的国土,保护他的亲人。

稍大一点的时候,索郎顿珠就开始随大人们去放牧。有一次,他们把牛群赶到雪山下的牧场。山上突然刮起风来,年幼的索郎顿珠冷得受不了。

波啦从牦牛背上解下背东西的木架,揭下防磨的垫子,把小索郎顿珠裹在里面保暖,而他却在寒风里,若无其事地甩着“乌朵”(放牛用的抛石器)。和着牦牛的体温,闻着牦牛的汗味,索郎顿珠感觉幸福极了。他想,长大了,要成为波啦这样坚强的人。

对于索郎顿珠这一代人来说,幸运总是接二连三地降临。

2001年9月,老阿爸最大的心愿实现了——通往山外的公路修通了。

当第一辆车开进来的时候,老阿爸给这个“铁牦牛”献了哈达。

这一年,卓嘎沿着这条公路,去了一趟毛主席的故乡;

这一年,老阿爸沿着这条公路,去了一次拉萨;

也是这一年,77岁的老阿爸在大雪纷飞的季节没有遗憾地走了。

临终时,老阿爸把全乡人叫到床前。

老人的遗言,至今让当时的所有人记忆犹新:“我在这里住了一辈子,你们不要因为玉麦苦,更不要因为我走了就离开这里,这是祖辈生活的地方,更是祖国的土地,一草一木都要看好守好。”

(二)

送走疼爱他的波啦,索郎顿珠擦干泪水,循着先辈们的足迹,翻越日拉雪山,踏上求学之路。

日子,就像玉麦河水哗哗流淌。

自从公路打通,玉麦的变化一天快过一天,开始跟上山外的脚步。

原来的“三人乡”已发展成9户、32人。

边民补贴、生态补偿和草场补助等政策性收入水涨船高,算下来,每户一年能拿到4万多元。

曾经开不进来的“铁牦牛”,如今全乡9户人家有了7辆。

4户家庭开起了餐馆和家庭旅馆,村民自制的竹器、藤镯,在市场上成了抢手货。

去年,玉麦家家户户都有了WiFi,不论给孩子寄零花钱还是在商店买东西,都流行用微信支付。

明年,玉麦将迁入47户,全乡户数将达到56户。玉麦生态小康示范村建设将全面铺开,群众将住上安全舒适的“农家别墅”。乡里还将并入国家大电网,告别小水电的历史。一个宜居乐业的边境乡镇正从蓝图变为现实。

作为玉麦乡第一个大学生,索郎顿珠今年刚刚毕业。

学习高山向导专业期间,他在四川找到一份滑雪教练的工作,收入可观。这年藏历新年,索郎顿珠没回家。这也是他离家十几年来唯一一次没有和家人一起过年。

阿妈打来电话训斥:“你难道忘记波啦的话吗?”央宗在电话里说:“‘鸟老了,要归巢;人老了,要回家’,我们这代人终究也会老,守卫玉麦这片国土的责任要落在你们这代人肩上了。”

今年,当索郎顿珠的同学们纷纷寻找适合自己专业的工作时,他参加了公务员考试。他要带着学到的知识,回到家乡。

“玉麦紧邻著名的扎日神山,山美、水美、林美。我要让更多人到玉麦来看看,给他们讲讲波啦的故事,讲讲阿妈的故事。”索郎顿珠说。

卓嘎和央宗没上过一天学,但她们的孩子如今全部在外求学。4个女儿分别在江西南昌、拉萨和山南市读大学和中学。说起当年克服重重困难送孩子外出读书,成为卓嘎和央宗最引以为傲的“政绩”。

那不仅是为了下一代的未来,更是为了玉麦乡的明天。

乡情难断,故土难离。每年藏历新年前,无论路途多么遥远,无论雪山多么艰险,被母亲送出山的孩子,一定会准时回到玉麦这个家。

“当年,阿妈和姨妈听了波啦的话,守在玉麦大半辈子。现在,我也要听阿妈的话,继续守护家乡这片山水。”索郎顿珠说。

后记:

站在日拉雪山,回望玉麦。雪线下是辽阔的牧场,牧场远方是望不到边的原始森林。

那是卓嘎和央宗姐妹一家几代人守护的3644平方公里的土地,那里有无尽的资源和宝藏。

那里很大,大到超过一些国家的面积;那里很小,小到34年的日子,只生活着一家三口。

那里是雄鸡千万羽毛的一根,是960多万平方公里土地的一隅。一家几代人,半个多世纪的坚守,家是玉麦,国是中国,祖国的土地,一寸也不能少。(记者 孙开远 常川 段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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