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后”察隅木碗匠人江村罗布在作业。晓勇 摄
自治区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察隅木碗制作技艺传承人罗松群培展示木碗制作的细节。晓勇 摄
格松赤烈老人向我们展示他家店内品质最好的木碗。晓勇 摄
察隅木碗制作过程中的细磨工序(定型阶段)展示。晓勇 摄
在日积月累中被匠人的双手无数次抚过的简单工具,散放在触手可及的位置,充满了使用者的灵气。晓勇 摄
位于藏东南的察隅,与缅甸、印度接壤,仿佛是镶嵌于喜马拉雅山与横断山脉交界处的一颗明珠,素有“西藏小江南”的美誉,是西藏重要的边境县之一。
察隅县城在察隅河两岸依山而建,高山与峡谷之中,林木茂密,远处依稀可见的雪山,点缀着蔚蓝色的天空。
初春的傍晚,夕阳缓缓落下,格松赤烈结束了一天的工作,把店门锁好,持着念珠站在门口,眺望着对面的青山。
他是察隅木碗制作技艺最著名传承人罗松群培的父亲——一位饱经沧桑,却不失温暖和睿智的老人。
与格松赤烈老人对话的那一刻起,我们就开始亲密接触察隅木碗,开始全身心感受和了解木碗这一承载藏民族质朴生活密码的独特载体。
为了生活,那些徒步走村入户卖木碗的日子
跟随格松赤烈老人进入店内,即刻被摆在橱窗内琳琅满目的木碗所吸引。除了木碗,那些或挂或贴在墙上的非遗传承人罗松群培的获奖证书和照片,像在诉说店主人曾经或正经历的辉煌时光。
格松赤烈是那种慈眉善目的藏族老人,脸上时刻洋溢着温暖人心的微笑,令人愉悦。在这个散发着木碗手艺人温度和年轮的地方,记者聆听老人叙述他与察隅木碗的悠悠岁月。
格松赤烈老人的家在察隅县上察隅镇阿扎村,那里正是察隅木碗制作技艺的发祥地。直到现在,察隅木碗制作仍是阿扎村民日常生活中最为重要的一部分,也是世代阿扎村人的普遍营生。
21岁那年,格松赤烈随舅舅学习制作察隅木碗的技艺,未满一年,他就出徒了。格松赤烈说,制作木碗得具备些天然禀赋。他说:“舅舅说过我是有天赋的木碗制作者。我学得很快,而且制作木碗的手艺也一直是村里最好的。”
木碗是西藏百姓最平常的日用品,承载着藏民族最质朴的生活密码。而阿扎村自古便流传着木碗的制作技艺。
察隅县上察隅镇,森林覆盖率高达70%以上,其中还有红豆杉、云杉、檀香、云南松等多种名贵树种。丰富的森林资源使得上察隅镇的木制手工工艺品久负盛名,尤以手工加工制成的精品木碗更为著名。
上世纪60年代至90年代,为了生活,年轻的察隅木碗匠人格松赤烈跟随舅舅,在完成一件件木碗的制作后,将上百个成色不一的木碗装入竹框,带上糌粑,和村里的伙伴从家乡出发,开始徒步跋山涉水、走村串户卖碗。
“那会儿,我们村的人翻越阿扎雪山,到然乌湖周边的散居村落中卖碗。虽然那会儿人们不富裕,但木碗总能卖出去。原先更早的时候是以物换物,后来,一个木碗10元、15元、20元卖出……价位的不同,是和现在一样,缘于每个木碗的质地和成色。”格松赤烈解释说。
每一件手工制品,都是源自人与自然相承的艺术品
为了让我们更直观地了解察隅木碗加工制作的过程,格松赤烈老人将记者带到察隅县城一条集木碗加工制作与销售为一体的街道。
走到一家临街开着门的木碗销售店内,不见人影。老人向后院喊了一声,立刻,一张年轻的脸从里间探出,笑盈盈地向一行人打招呼,又继续忙乎着说:“电线坏了,快修好了。”
他叫江村罗布,26岁,一个充满活力的“90后”察隅木碗匠人。走进他的销售店后院,中间一部分被隔成了生活场地,再往后一间满是木屑的地方,正是他的加工场地。
数个大小不一的工具就摆在制作者座位边上,方便随手拿来用。“这些只是制作察隅木碗细磨阶段的工具,统称为‘苦如’,你看这里就有十一个。除了工具,每一个工匠的身体和手本身就是工具之一。”格松赤烈老人说道。
电路一修好,曾获过西藏自治区青年创业大赛奖的江村罗布,坐回他的位置,开始操作简易机器细磨一个还未成型的木碗。年轻的身体跟随“吱吱”的回声和游刃有余的手法而变化,神情却活在当下的手艺里。
在这样一间简易到一眼就能望见所有物品的小屋内,透过江村罗布,记者感受着察隅木碗匠人的生活,他们依靠身体记忆下来的那些技能也许就是他们最为珍视的生存工具。
过去,木碗是西藏百姓生活里必须的日常用品,它并不属于高价或特殊的工艺美术品,而是藏民族吃饭喝茶用的日用器具。制作一个木碗所需的材料源于大自然,来自大山深处的森林,大自然就是他们最好的材料库。
阿扎村人是大山深处的子民,世代仰赖自然的馈赠,察隅木碗制作是阿扎人祖辈智慧的结晶。察隅木碗从取材、制作到成品,其间经历的正是阿扎村人日常生活的本来面目。
用格松赤烈老人的话说:“做察隅木碗是很费事的。特别是找木材原料的过程极为艰难。若无缘,便难找。”
阿扎村坐落于山峰林立、森林茂密的美丽地方。但一般上好的察隅木碗原材料——察隅树瘤,就近的山底是没有的。寻材者往往要到最高的山上去找。
察隅木碗选用桦木、五角枫、三角枫等优质树木的树瘤。格松赤烈年轻时曾多次进山寻找原材料——察隅树瘤。他说:“一大早出发,当晚在山底搭帐篷住宿。次日半夜起来吃过糌粑和早茶,摸黑跋山涉水,走到最高处,有时可以找到2、3个,有时几天无功而返。”
找到可以制作上好察隅木碗、纹路特别好的树瘤,更是难上加难。有时3、4个人花一两个月在山中寻摸,找到上百个可做木碗的树瘤一起背回来,由木碗制作者切削刮制成许多三角形的木块,再经过清水里煮3、4个小时,经阴干、制坯、细磨即定型、自然上色等多道工序制作而成。
从原料到其后所有工序完成,是手工匠人与原材料习性间的磨合,也考验着一个制作者的真实水平。有时,上好的原料会毁于手艺人的一道工序。“其间经历的艰辛以及遗憾,只有察隅木碗艺人知道。”
保持从前的姿态,手艺的世界从来就是没有边际的
自古以来,西藏百姓对察隅木碗有一种情怀,更有一种认同,那就是木材原料最好。若没上漆,越是年代久远,越会显现它独特的光泽。
工业化发展的今天,在西藏,很多手工技艺仍然保持着从前的姿态,而这其中,拥有上千年制作历史的察隅木碗就是一项。
从县城前往上察隅镇采访途中,得知格松赤烈老人的小儿子,也就是我区非遗代表性传承人罗松群培正在离镇上不远的一个村忙着他的茶叶种植项目。
于是,在上察隅镇的密林之间,记者见到了高瘦、拥有一头微卷发型的罗松群培。
和西藏许多手工技艺不同,木碗制作并非自孩提时传授或学习,因为这门技艺还需一定的力气来辅助完成。因此,罗松群培最初学习时已是19岁。
用格松赤烈老人的话说:“罗松群培的根器不错,一年后就学会了。”
和所有手工技艺的传承人一样,出徒后的罗松群培不断地磨炼技艺,为了自己的生活,也为了木碗的使用者。
和父辈们一辈子兢兢业业打磨一个又一个木碗不同,罗松群培还有一个梦想,那就是要在察隅县城建立一个察隅木碗博物馆。
为此,他努力拓展自己的事业。2006年,他成立了“阿扎冰川林下产品有限公司”,从事木碗制作和木制品的加工。他将这项藏民族传统的手工技艺传授给更多的人,带领他们脱贫致富。如今,阿扎村有38户参与到他的木碗合作社,年产值达100多万元。
在罗松群培等人的带动下,2007年,察隅木碗制作技艺入选自治区级非遗项目。2008年,25岁的罗松群培成为这项古老技艺的传承人。
今年,罗松群培在上察隅镇古巴村、米古村建设了一个256亩的茶叶基地。他告诉记者,他从内地聘请了技术员、监理等,来基地干活的古巴和米古两村村民每日可拿到160元的劳务费。“三年后,这片茶叶基地将归还当地百姓,成为村里的产业。”他说。
上个世纪90年代末,罗松群培也曾和父亲格松赤烈一样,将木碗装进竹框,徒步翻过阿扎雪山,走过阿扎冰川,从拉古冰川走到拉古、达巴、亚孜、然乌等自然村落,走村入户卖木碗。在夜幕低垂时,住进村中熟悉的人家……
他说,现在上山找原材料的事一般木碗加工者不用自己去,阿扎村有些村民专门去寻木,再卖给制作者。通常,加工制作者会为寻木者支付所有旅费,再按照原木材质的品相出钱买原料。
罗松群培说,因为了解父辈的艰辛,他更能体会今日作为一个手艺人的幸福。因为这门手艺,他曾参加深圳文博会,也多次参与藏博会和各种非遗展览。他说,手工技艺者的生存环境今非昔比,这是党的好政策所带来的,也是人们生活越来越好的象征。
格松赤烈老人指着店内一个木碗说:“过去,我年轻时,这种上好纹络的木碗一个顶多20多块钱。如今,这种品质的察隅木碗得上万了。”
世界在变。藏地的手艺却仍保持着从前的姿态,因为,手艺的世界从来就是没有边际的。采访结束时,格松赤烈老人告诉记者,孙子们都上学了,如果有更好的生活,他不强求他们一定要继承这门手艺,他相信缘分。他也相信,察隅木碗制作技艺不会失传,在这个美好的时代一定会拥有更好的未来。(记者 晓勇 赵永琦 米玛 潘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