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 连惠玲 文 翟剑 摄
云南网讯 “啊,没Q(技能)到!哎呀,他W(技能)我!”
“Gank(游戏术语抓人)一下!”
在一间20平方米左右的训练室里,从16岁到28岁,7个年轻人组成了一支《英雄联盟》职业战队,其中年龄最小的何达,还在试训期。
过去,他们被视为中了“电子海洛因”毒的网瘾少年,是“玩物丧志”的代表。现在,所谓的“网瘾”成了他们的职业。
11月4日,在超过4万观众的加油声中,象征着电竞项目《英雄联盟》最高水平的S7总决赛在鸟巢开战。
此前一周,国际奥委会第六届峰会上,代表们最终同意将电子竞技视为一项运动,因为“目前电竞选手为比赛付出的准备、日常训练的强度等等,都可以与传统体育运动员媲美。”
于是,这群年轻人更有底气称自己为“职业选手”,他们背负着当冠军的梦想,也无法回避没有站在行业顶尖的尴尬与对未来的迷茫。
讲天分
“医生说我的心理很健康,我妈有点焦虑。”何达说,父母最终慎重地考虑了他的将来,也去了解过电竞行业,最终选择尊重他的意愿。
曲靖鸡街新区,一栋挂着曲靖开发区承烨科技有限公司牌子的4层小楼。楼里只住着7个年轻人,他们是职业玩家,这里是他们所在的俱乐部——MON战队所在地。
“当时我们想挂电子竞技俱乐部的牌子,但是去找相关部门咨询,对方都不理解,所以只好‘曲线救国’。”战队教练兼队长钱思同说。
要成为电子竞技职业选手,天分非常重要。
“我打游戏就很有天分,刚打《英雄联盟》时其他人连英雄都不了解,更别说操作了,我一打就到了钻石段位(游戏中的一个较高等级)。”战队唯一外援、来自山东的滕云强说,因为打游戏而赢得同龄人的崇拜,去网吧玩被请客或得到免费饮料,对他们来说是习以为常的事。
“我们同学找我玩,我基本不跟他们玩,因为他们的段位比我低很多。”说这话的,是今年刚16岁的何达。10月份,何达到俱乐部试训,他也是唯一一位被父母送来俱乐部的队员。
“我不是坏孩子,我不抽烟不打架也没早恋,我就是特别喜欢游戏。”染了紫发的何达这样定义自己,他的年纪该上高一,但因为喜欢游戏而休学。“因为游戏,我被老爸打了很多次,但我坐在教室里会觉得我不属于那里。”
都是医生的父母甚至带何达去上海看过心理医生。
“医生说我的心理很健康,我妈有点焦虑。”何达说,父母最终慎重地考虑了他的将来,也去了解过电竞行业,最终选择尊重他的意愿。
无一例外地,游戏“耽误”了所有队员的学业,他们基本都在该读书的年龄。
“电竞行业特别喜欢小孩子,反应快、操作快。”长着娃娃脸的钱思同刚满25岁,他是队伍中唯一一位接受过大学教育的人。尽管钱思同也因为游戏失去了本科学历,但他还是认为只有电子竞技适当高龄化、高校化,整个行业才能健康发展。
群居者
“对,过去我纯粹因为痴迷,现在它成为一个让我赚钱的事情。”队员滕云强调侃道,当游戏成为职业,它的好玩程度就降低了很多。
7个年轻人几乎保持着24小时不分离的群居生活。
他们只使用整栋房屋的二楼,一个两居室套间是队员们的寝室,几件衣服从简易衣柜的外顶上半耷拉下来。
出卧室大门,只需一步便可跨进训练室。8台40寸显示器的电脑、极为考究的键盘和鼠标和墙上贴着的两幅《英雄联盟》游戏示意图,都暗示着他们的身份。
一位队员正在练习打野(游戏术语),其网名是“错把游戏当职业”。
“别人以为我们就是天天玩,其实把游戏当职业有时挺枯燥的。”钱思同说。
“对,过去我纯粹因为痴迷,现在它成为一个让我赚钱的事情。”队员滕云强调侃道,当游戏成为职业,它的好玩程度就降低了很多。
当然,作为职业选手,游戏不再是纯粹的娱乐,俱乐部每年有8到9个月的训练期。“每天就像上班,要打够12盘高质量游戏,一盘大概要四五十分钟,再加上队练赛,基本就是11小时工作制。”钱思同说,一些俱乐部专门对训练时间和次数严格要求,“比如少打一把就罚款100块。”
“有的队员训练赛打输了会较真,但有的队员只以为这是游戏,没有意识到这是工作,会敷衍。”钱思同并没有选择经济惩罚,而是盯着队员们必须完成任务。
训练的重头戏,是组队同省外同行PK,“打完一把就要复盘,否则就会忘记。”所谓复盘便是看着录像重新过一遍,游戏中瞬息万变,一个操作不慎,全盘皆输都有可能。“你说你那里没有问题,我说我这里没有问题,那大家就一起来看录像,那就有人发现自己错了。”钱思同说。
一群荷尔蒙正旺盛的年轻人,经常为谁的做法更正确而吵起来,但他们更明白,大家要争取的,都是整个团队最终的胜利。
难克制
“我们有的队员,如果我不管不看,可以一天坐在那里玩‘吃鸡’,好像自己已经是个‘吃鸡’选手,而不是《英雄联盟》的职业选手了。”
“大吉大利,晚上吃鸡!”凌晨1点半,滕云强在朋友圈发了一张游戏照片,类似的游戏截图已在他的朋友圈里出现过多次。
“吃鸡”是现下最热门的游戏之一,游戏名为《绝地求生:大逃杀》,这款与《英雄联盟》完全不同模式的游戏,迅速吸引了这群对游戏最敏感的人。
钱思同也未能“免俗”,但在享受乐趣的同时,他没有忘记自己的身份。
“我不反对队员玩其他游戏,我们玩游戏是手艺人,新掌握一种游戏就等于多了一份技能,以后你不做《英雄联盟》职业选手,还可以选择做其他游戏的职业选手。”但作为《英雄联盟》职业俱乐部的教练来说,这意味着他要花费很大力气来让队员回归自己的本位。“我们有的队员,如果我不管不看,可以一天坐在那里玩‘吃鸡’,好像自己已经是个‘吃鸡’选手,而不是《英雄联盟》的职业选手了。”
正因为对游戏的沉迷,他们不约而同走上了职业选手的道路,但现在横亘在职业生涯中的一大障碍,同样是来自其他游戏的诱惑。
“最起码,玩别的游戏不能影响自己的职业。”这是钱思同的底线。
挚爱游戏的人克制对游戏的欲望,或许便是作为职业选手必须付出的代价。
荣誉感
尽管最后仍然赢得了比赛,但钱思同怒批比赛现场太难看,降低了职业队的水准。他收起手机,端端正正坐在前排,紧盯现场大屏幕,看着每位队员的表现。
10月29日,昆明。
万达广场前,孔雀镇杯“2017云南省电子竞技公开赛”前4强的比赛正在进行。
一向说话温和的钱思同却一脸阴沉,他对刚下场的5位队员咆哮道:“你们还有脸笑!今天要是连业余队都打不过,就地解散!”
“太阳晒到屏幕看不清。”28岁的魏念祖解释了一句。
“呃,我们轻敌了。”滕云强加了一句。
“你们别忘了,你们是拿着工资的,不要找这些客观理由,如果打不过网吧队,有什么好说的!”因为愤怒,钱思同的脸涨红了。
半小时前,坐在观众席上的他并未关注队友们的表现,而是拿着手机收看《英雄联盟》全球总决赛,“不用看了,(我们)肯定会赢,对手都是网吧队。”
作为职业战队的教练,他有自信的资本。
然而就是这场看似轻松的比赛,前半段却频频惊险,战队被对手团灭,形势堪忧。尽管最后仍然赢得了比赛,但钱思同怒批比赛现场太难看,降低了职业队的水准。
他收起手机,端端正正坐在前排,紧盯现场大屏幕,看着每位队员的表现。
“因为我们是职业的。”把这场比赛打好并拿到冠军,是钱思同的要求。他们的目标只有一个,无论任何程度的赛事。
正是这样的态度,他们斩获了不少冠军,这些冠军奖杯都放在他们训练室的过道里和会议室中。
11月,中国战队败北,韩国SKT战队获得《英雄联盟》全球总冠军,MON战队则赢得了属于他们的冠军,几个年轻人捧着孔雀镇杯“2017云南省电子竞技公开赛”冠军杯,笑得一脸灿烂。
摘下桂冠,是身为职业选手的荣光。
钱难赚
“前几年整个电竞行业都疯了,工资开得特别高,我们都拿过上万甚至几万的月薪,但泡沫一过去就非常惨了。”
2017年对电子竞技来说,确实值得一书。
《英雄联盟》全球总决赛中,尽管中国战队止步4强,但鸟巢上座率仍超过90%,甚至出现一票难求盛况。
新浪体育追踪报道了整个赛事,被称为“大魔王”的世界级电子竞技选手Faker落泪,成为当日微博热搜榜第一。
而在10年前,这难以想象。
随着电竞行业成为时下年轻人最崇尚的运动之一,顶级职业选手的收入在不断提升。据全球职业选手奖金统计网站公布的“2017电子竞技职业选手奖金收入排行榜”,排名第一的Faker,奖金总数超过1100万美元,这还不算其工资收入。
但正如获得奥运冠军一样,顶尖运动员毕竟凤毛麟角。“现在的俱乐部95%是中小俱乐部,挣扎在生存线上,另外5%的俱乐部才集中了真正的资源和顶尖的选手。”不幸的是,钱思同所属的俱乐部属于这95%。
中小俱乐部难以开出更高的薪资。除了包吃包住,队员们的薪资与刚毕业的大学生无异。
“这是一个合理的薪资。”钱思同很理性,“前几年整个电竞行业都疯了,工资开得特别高,我们都拿过上万甚至几万的月薪,但泡沫一过去就非常惨了。”
工资降下来,队员们想获得更高的收入需要靠不断参加比赛,争取冠军获得奖金。还有一些队员为了生存,选择了兼职——游戏代练。当然,如果既能拿到好成绩,再加上“外快”,队员们可以获得比普通同龄人更高的收入。
谈梦想
“无论身处哪里,什么水平,都要有争拿世界冠军的理想,这也是我的梦想,我的父母承受那么大的压力来尊重我的选择,我想给他们一个交代。”
钱思同看好电子竞技的发展前途。但对他们自己的未来,依然充满担心。
与传统体育相比,一款游戏显然是快消品,即便再热门,或许几年后便不再流行。
“的确,竞技游戏的寿命很短,很容易被其他游戏取代,但如果这个行业可以做一个分类,那就会延续寿命。”钱思同经常在思考这些问题。电竞职业选手普遍年龄偏低,这一点与大多数运动员一样。“如果是韩国,有成就的电竞选手就像其他传统体育运动员一样,可以获得到大学读书的机会,还能拿到文凭,但在国内我们还没获得主流的认可。”
同样,俱乐部的老板也决定了社会的认可度。“国内电竞俱乐部基本都是80、90后富二代搞的,他们因为喜欢游戏,就开了俱乐部。”钱思同所在的俱乐部就是一对90后游戏迷夫妻所打造的,但老板对游戏的兴趣似乎越来越低。
而这,也是国内电竞行业不稳定的主要原因,“如果老板不愿意搞了,那么就直接撤掉了。”钱思同的上任老板正是因为资金链出问题而“抛弃”了他们。“王思聪来搞都不会赢得社会认可度,除非资方像韩国一样,是三星这样的大型企业。”
“国内电子竞技正在获得官方越来越多的支持,而一旦获得地方政府的政策支持,很多俱乐部不但能自负盈亏,甚至还能涉足文化教育与地产行业,国内已经开始有这种先例了。”钱思同说。
尽管如此,每个人还是要学会为自己打算。
如果打不动游戏了,还能做什么?
钱思同从职业选手变成了教练、经理人,“我一直在思考转型,而且我觉得电竞行业的发展提供了很多就业机会,我大专是学园林方面的,如果不从事和游戏相关的职业,那就做这一方面。”
“大概还会做与游戏相关的职业吧,因为喜欢。”滕云强说。
28岁的魏念祖游戏名为“老年人”,在电竞行业,他的确算高龄了。“今年可能是我作为职业选手的最后一年,我的竞技状态和对游戏的热情都在下降。”关于未来,他有些迷茫。“大概会完全脱离电竞吧。”曾做过销售与话务员的他,花了3年时间来成就自己的职业梦。
“赌了一把,不算赢,输了。”他声音低沉。
而16岁的何达,只想着如何打好游戏。“有个前辈跟我讲,无论身处哪里,什么水平,都要有争拿世界冠军的理想,这也是我的梦想,我的父母承受那么大的压力来尊重我的选择,我想给他们一个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