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浜将铺设新的排污管,解决两岸长期存在的截污纳管问题。 均 陈玺撼 摄
河长公示牌清楚标明各级河长名字。
2017年底,中小河道基本消除黑臭,水域面积只增不减,全面提升水环境质量,特别是郊区和城乡结合部的水环境质量,使广大市民群众感受到水环境实实在在的变化、有更多获得感,这是上海对百姓作出的承诺。
眼下,利用冬春水利的好时节,上海全面打响中小河道整治的攻坚战。伴随着冲洗河底淤泥的水花声,以及两岸拆违机械的轰鸣声,一个陌生的词汇反复传入人们耳中,那就是“河长”。
河长究竟是做什么的?他们的出现能否为河道带来翻天覆地的变化?带着这些疑问,记者走访了他们中的几位。
上任首件事:搞清河道污染症结
河道:张翁庙机口河
河长:南桥镇副镇长王爱明
上海环保部门针对100条重污染河道样本分析指出,生活污水、市政放江(水通过泵站排入河道)、工业废水和畜禽养殖是污染“元凶”。可每条污染河道的具体成因又不尽相同。如果下药不对症,只会短时间减轻污染,不久又会重复污染,甚至连短期效果都没有,投入再多人力物力也是枉然。所以,搞清所管河道污染的症结、对症下药,就成为每位河长最基本的职责,也是他们上任后必须干的第一件事。
11月底,从“考场”走出来的南桥镇副镇长王爱明坦言心跳还是很快。在南桥镇水环境治理河长大会上,奉贤区一把手亲自抽查询问12名河长:“污染点有多少?”“症结是什么?”“何时可以解决?怎么解决?”一个个问题直接考验河长对所管河道的了解程度。
虽然刚调任南桥镇还不到一个季度,但王爱明对答如流:“张翁庙机口河全长1370米,是条断头河,水动力不足;有19个污染源点位,工业污染是主要原因。具体问题为江海经济园区内污水管网建设年代久远,存在错位、老化,以及部分企业雨污混接或偷排污水。”
寥寥数语指出污染症结,这背后可是下了苦功夫。回忆起刚上任那时,王爱明对张翁庙村这条村级河道摸不着头脑,来回走了几趟,灰黑色的水面上却观察不到明显的污染源;走访江海经济园区内企业,负责人大多装傻充愣。
河道治理任务紧迫,必须采取非常手段。
11月中旬,南桥镇组织力量,把张翁庙机口河竹港以西段抽了个底朝天,结果令人震惊:好几个偷排口深藏水面下,紧贴散发出恶臭的底泥,有一个甚至从河床下钻了出来!可即使证据确凿,只要政府部门不点名,还是没有单位主动站出来认领,似乎认为这些管网有年头了,且犬牙交错,就算找到图纸,恐怕也查不出个所以然。
“没人主动认领,咱就主动找上门!”在王爱明组织下,专业的勘探“蛙人”爬进口径较大的排污口,顺藤摸瓜,直捣黄龙;口径较小的排污口,多次通知无人认领的,直接封堵。在摸排污染源的过程中,监管人员还坚持发现一起、严查一起。目前,一家涉嫌雨污混接的企业已被当地环境执法部门取证,相关执法程序正在进行。
多管齐下后,张翁庙机口河的症结越来越清晰,周边企业负责人也越来越配合。12月7日,南桥镇召集一次重污染河道涉及单位的会议,和以前相比,参会单位所派代表的级别明显提升一个档次,不少难找的一把手终于露面。
“政府部门正从排污口向内排查,与其拖到真相大白,不如主动排摸情况和 整改。”王爱明向企业代表摊牌,只给他们一个月的自行整改期限,明年1月10日验收。这位河长,让在座企业有了同一个想法:在河道污染治理面前,没有讨价还价。
治理突破口:说服房东弃眼前小利
河道:秀浜
河长:九里亭街道党工委书记金正斌
忙,几乎是当下每位河长的状态,即使是条1000多米的小浜,也足以牵扯他们全部精力。农业、工业污染源,责任主体清晰,可生活污水来自千家万户,追责难,尤其考验河长智慧。
12月的第一个周六,站在已被抽干的秀浜旁,九里亭街道党工委书记兼二级河长金正斌十分焦急,年底前,这条近期被市里点名批评的松江黑臭河道必须有根本改观。眼下,两岸违章建筑还有一小半没被“啃”掉,河底新铺设的污水管网段与段之间尚未打通。
可在别人眼里,秀浜治理速度已十分惊人。施工队进驻前,这条仅1.15公里的河道两岸挤着不下4000人,除166户村民宅基外,其余大多数是外来人口,栖身在村民搭建的违章建筑中;各类商业、餐饮、作坊也随之进驻违章建筑,仅6家企业的违建厂房就占地1800多平方米。这十几年来,不少房东的腰包鼓了,秀浜却在沿岸密密麻麻污水管道的围攻下,彻底失去自净能力,再也“秀”不起来。
“前些年常听说有整治,但今年不一样,11月27日最后通牒,隔两天就上门拆了。”住在秀浜一头的周仁龙谈起拆违,叹服整个过程的雷厉风行。上世纪90年代,他在秀浜旁搭建起200多平方米的厂房,租给别人加工金属制品,现在已被夷为平地。20多年的老厂房,固然舍不得,但当治理者和被治理者相遇时,却没有剑拔弩张的味道。“老周,第一锤能落下,全仰仗你做了表率。新厂房有着落没?大家可以帮着找。”拍拍周仁龙的肩膀,金正斌俨然是位老朋友。周仁龙坦言,回忆起小时候到秀浜里游泳、摸鱼,再看看现在,连窗户也不敢开,内心总有对故土的愧疚和对未来的憧憬,这样想想,违章建筑没有不拆的道理。
河道治理,实际上一大半文章都在岸上。金正斌说,房东是治理秀浜的主要阻碍和突破口,要说服他们放下眼前小利,追求未来更大的利益。其实,这笔账一点都不难算:环境整治好了,租金翻倍都不止!如果连最基本的环境都不能保障,还谈什么幸福生活?
金正斌说,最近三四个月几乎都在和河道两岸房东打交道,用法律和情理敲开一户户村民家,劝说他们主动清退沿河违章建筑内的租户; 实在有困难的,街道还主动给予一定过渡期,承担一部分过渡期内租金。街道还坚持“拆一还一”,拆掉多少简易厕所和垃圾房,就还多少移动厕所和垃圾箱,解决河道整治期间群众的卫生需求。
别看动静大,这才刚开始。金正斌说,紧接着秀浜的整治,明年可能要启动城中村改造,完成秀浜沿线民宅和企业动迁。不过,能取得沿线居民的认可和支持,就已是啃下最硬的“骨头”,后面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治理后养护:小河道长更接地气
河道:夏阳河、三号河、界三浜
河长:金汇村村民钱叶芳
在大多数街镇,河长都由党委或政府主要负责人担任,但在青浦却有一批没有任何官职的河长。就是这批河长,即使在寒冷冬日里,仍坚持忙碌在自己管理的河道上。
12月6日中午,已到饭点,54岁的钱叶芳还戴着袖套、穿着套鞋,蹲在夏阳河桥下的河滩边捡拾垃圾。半年前,老钱受聘成为赵巷镇金汇村首批小河道长,而且一管就是三条河道:夏阳河(公园路到淀浦河)、三号河和界三浜,总长约2.7公里。说起冬天的辛苦,老钱却不以为然:“夏天刚上岗那会儿,才叫真功夫。”那段时间,为避开毒辣日头,小河道长们每天凌晨四五点就要上岗,站在水里捞垃圾、拔野草;有时绿萍泛滥,一天可以捞走三四吨,捞不完,晚上还要加班。
放眼全上海,能够亲自泡在河里的河长,还真不多见。“设立小河道长,其实是补一个短板。”金汇村村委会委员邹有志说,在河道治理上,地方政府部门向来不吝投入,但缺乏社会力量主动参与,甚至在一些地方,还存在“你管你治,我管我排”的问题。像老钱这样的小河道长,全是金汇村村民选举出来的。他们对身边的河道更熟悉,能及时发现问题,因为有深厚感情,管起来更有责任心。
随着赵巷镇大型居住社区日趋成熟,钱叶芳和其他13位小河道长身上的担子将更重。此前,金汇村内的河道大多远离生活和工业污染源,属乡间野河,底子较好,加之赵巷大居前期开发,得到了相当程度的治理,水体质量较好,河道长们平日只要保持河面清洁、河岸整洁就可以履职。但随着大量人口导入,河道及两岸的垃圾开始增多,小河道长的工作时间也逐渐拉长。
鼓励小河道长们的积极性,这项制度还将升级。赵巷镇水务管理所所长陈洪健透露,目前金汇村与14位小河道长全部签订劳务合同,任期一年,每年根据考核结果将采取末位淘汰;考核成绩优秀的,每月将有资格评选“星级河道长”,“三星河道长”每月可奖励200元。类似金汇村这样的小河道长制度已在赵巷镇4个村内试点推行。
“许多河道历经轰轰烈烈治理,拔除了病灶,恢复了清澈,但后续管理未必考虑周全。而用本地人养护本地河道,就是完成河道治理后的一种长效管理机制。”陈洪健说,小河道长在许多方面比不上河长,因为治理河道污染,涉及方方面面的利益和矛盾,只有让地方党委或政府主要负责人担任河长,才指挥得动各方力量,搁置争议,劲往一处使;但要论河道的后期养护,那就属更接地气的小河道长们更有发言权了。
记者手记
“河长制”需要冷思考
对许多人而言,直到中共中央办公厅、国务院办公厅印发《关于全面推行河长制的意见》,要求未来两年内全面建立“河长制”之前,“河长”仍是一个相对陌生的概念。
其实,“河长”早在2007年太湖蓝藻暴发后就已出现,江苏无锡各级党政主要负责人担任河长,负责辖区内河流的污染治理。从此,未明确由谁管甚至无人愿管的污染河流,与官员“绑”在一起,河长制时刻倒逼他们为治理而奔走。
如今,河长制已在北京、天津、江苏、浙江、安徽、福建、江西、海南等省市全面推行,上海则是部分实行河长制,各个区县都在自主摸索,做法不尽相同。
可以肯定的是,河长制彻底明确了污染河流治理的主体责任,很多地方都由一把手担任河长,自上而下,一杆到底,让污染河流不再是没人要的“可怜娃”,治得好是职责所在,治不好则有丢“乌纱帽”之虞。
然而制度虽好,在实际操作中仍难免遭遇磕绊。比如一些地方,难以统筹和平衡环境保护与经济发展、社会稳定之间的关系,极其考验河长的管理和协调能力,这不是光凭决心和勇气就能解决的。又比如许多地方,河长梯队建设及相应考核制度仍不完善,出现担子往基层河长身上压、“一级河长”只承担协调责任的情况。还有一些地方,则是“一级河长”起劲,基层河长无所事事甚至一问三不知……这些体制机制上的漏洞,亟待填补。
长期的河长制如何建设,也值得关注。记者走访发现,很多河长都提到未来:现在河道重点在治污,河长考核主要与治污效果挂钩,未来完成治理后,将以养护为重,相应的考核制度能否衔接好?类似青浦这样,让村民担任小河道长来承接河道养护责任,是否值得复制推广?又比如,河长并非终身制,发生变动后,新老河长如何保持治理的连贯性?相关责任是否可追溯?
最后,回到本源。设立河长制的最终目的,是让广大群众感受到水环境实实在在的变化,那么如何在河长的考核评估中,充分体现民意?是否应该在考核指标中,加大“公众满意度”所占的权重?河长的治理日志又能否及时通过相关平台对社会公布,接受社会监督?这些,都是河长制热闹推广的同时,需要冷静思考的问题。(解放日报记者 陈玺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