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4日上午，是王建明瘫痪后第一次看实景演出。先是歌舞，后是相声，还有一台魔术压轴。王建明坐在轮椅上，所有演员都围着他一个人，这种感觉很奇妙，甚至“有点难为情”。
今年初，上海奉贤金海社区创新推出文化服务项目“一个人的剧场”。由社区28支文艺团队的演员自愿报名组成演出队，分别进入16名失能老人家中，当着他们的面演一台节目。迄今为止，已为包括王建明在内的3名老年观众成功举办了3场演出。
直呼“过意不去”
多数时间里，97岁的丁火珍就在家中北阳台的落地窗前坐着。她说是为了能瞧瞧楼下往来的行人，打发时间。两周前，妍梅艺术团负责人金梅和社区其他几名演员敲开丁火珍家的门，演了40分钟的文艺节目。丁火珍全程笑眯着眼睛，结束时还意犹未尽。
在过去一年的大调研中，金海社区的工作人员走访每户人家。社区文化活动中心副主任朱华说，他询问老百姓最多的问题是“喜欢看演出吗”“看演出方便吗”，“很快我们就锁定了丁火珍这样一群人。他们很喜欢文艺演出，但因出行困难，出门看戏成了奢望。”
王建明最为典型。平日酷爱歌舞，电视里偶尔出现腾格尔、玖月奇迹，他都要凝神半天，还管他们叫“老朋友”。坐上轮椅这两年，王建明没怎么出过家门。可当居委会上门告知，“一个人的剧场”有限活动名额落在他头上时，他立马拒绝了。原因是“怕麻烦”。因为演出要在家里进行，先得把客厅桌椅挪开，腾出块地方。但他最怕的，还是自己成为别人的“麻烦”。
7年前因患上罕见病“小脑萎缩”，王建明从警察岗位提前病退。如今他58岁，已出现语言功能障碍，只能断断续续“蹦”字。按医生的判断，今后情形可能会越来越糟糕。对于王建明拒绝社区的善意，妻子沈慧敏很理解，“他从前当干警服务别人，突然要被别人服务，怎么好意思呢！”
同样，当演员金梅再次来到丁火珍家探望，老人一眼就认出她是“那天唱沪剧的妹妹”，还紧握她的手不停嘴。丁火珍说，自己耳朵不大行，眼也花，但是说得清楚。就这么，她一遍又一遍道歉，“是我给你们添麻烦了……”
谁也没想到，就这样一场演出，成了老人们心里始终过意不去的事。
面对孤独的观众
朱华一次次登门劝说，终于打动王建明。趁热打铁，演出就放在第二天。那天，5名社区里的中青年演员带着大包小包来到王建明家。他们行头完备、妆面整齐，还带着演出时必要的道具，就如同台下面对的是数百名观众。
独唱的金海社区文化活动中心工作人员李季东西装笔挺，一首《绿岛小夜曲》唱罢，又忍不住加唱了一首《少年壮志不言愁》。“这首歌赞颂的是一名正直、善良的刑警，我想他（王建明）会有共鸣的。”李季东说。但他期待的那种“共鸣”没有出现。受疾病影响，王建明的情绪表达有困难。李季东的一腔热情，只能单向输出。
最“尴尬”的是南上海音乐艺术工作室负责人、相声表演者周国良。他带着9分钟的原创相声段子登台，说到酣畅处，包袱频出，可唯一的观众王建明却无法给予反馈。最后一个近景魔术表演，“80后”演员黄栋预先对环节做了设计，让王建明也参与，吹一口气，敲击一下，鸡蛋就瞬间变成花朵或其他东西。王建明颇有些艰难地配合。妻子沈慧敏在一旁，神经紧绷，她比任何人都担心这场由丈夫亲自参与的魔术表演会失败。事后沈慧敏说：“他很有成就感，很久没见他这么开心了。”
送给丁火珍一个人的那场演出让沪剧演员金梅心酸。那日，她唱了一出经典戏《卖红菱》。“我想老人家肯定听过，会喜欢。”的确，丁火珍很高兴，全程笑着拍手，目不转睛地盯着演员。可实际上，由于听力障碍，丁火珍压根不知道她在唱什么，只能靠着扮相和身段想象戏文。考虑到这个因素，李季东临时改变节目内容，走到离丁火珍最近的位置，拉起她的手，唱了首《当你老了》。这次，丁火珍或许听见了，回握着李季东的手，不停说“谢谢”。
想象之外的考验
金海社区共有28支本土文体团队，“一个人的剧场”项目推出后，自愿参与者组成30人左右的志愿者队伍，里面有沪剧演员、舞蹈演员、歌手、魔术师等。他们自由组合，按每月一到两户的节奏为区域内有诉求的16户家庭提供上门表演服务。
这些志愿者都有本职工作，参加文艺演出只是业余爱好。但长期的经验积累让他们不仅成了社区、村居舞台上的熟脸，对于基层群众文化工作也颇为熟悉。南上海音乐艺术工作室负责人周国良说，他深知这些失能老人的痛点。“别说是完全失去行动能力的老人，即便是能依靠轮椅出门的，到了观众席上，也处于弱势。这两年我们在基层演出，几乎已经看不到坐轮椅来的老人了。”
解决失能老人切实的文化需求，是许多志愿者演员乐意花时间、精力参与“一个人的剧场”项目的主要原因。为了从制度上保障项目的可持续推进，金海社区专门辟出每年2万元专项经费，用于演出人员的交通补贴、服装购置。
不过挑战仍是巨大的。“比如在表演方面，近景魔术是魔术里最难的。我们的演员就和观众面对面，相隔几十厘米距离，能不被看出破绽，需要不断修炼。又比如语言类节目，说给一个人听和说给一屋子人听，气氛大不一样，这考验着演员的舞台稳定性。新的表演场域促使我们进一步提升表演能力，这真的不容易。”李季东说。
困难还来自于演出形式的编排。参考已完成的3场演出经验，演员们发现，每个老人的自身情况均不相同，如果要让他们最大限度享受演出乐趣，就必须在表演前先做调研，在节目设置上考量他们的年龄、爱好、身体情况等，以便做更人性化的细致编排。这需要时间，也需要耐性，考验着每一位社区工作者和志愿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