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报记者 孙立梅
在“剧本杀还能火多久”的讨论声中，为了备战2021年上海市研究生双创计划（上海市研究生创新创业能力培养计划），上海戏剧学院戏文系编剧专业研究生季小岚提出了另一种创业构想：开一家剧本杀“专业监制厂牌”，提供专业的剧本修改服务。
如果说，剧本杀的未来取决于这个行业的创造力，那么毫无疑问，剧本杀行业创造力的中心点，就是剧本。
2017年初，当身为戏剧编剧的季小岚应邀担任某剧本杀公司的总编剧时，他还是这个行业中少有的有专业背景的编剧；而随着剧本杀市场规模的进一步扩大，对优质本的需求量大增，《你好》《舍离》《古木吟》等流行本为编剧带来数十万甚至百万元的收益，剧本杀编剧在行业内的地位开始凸显。除了为爱发电的业余作者，越来越多专业作家、编剧、大IP开始进入剧本杀创作阵营，疫情关系更带动了一批专业编剧的集体涌入。
就在今年4月份，根据知名IP改编的剧本杀作品《庆余年》在郑州剧本杀展会上首发，并迅速确定了将近600家城市限定发售；而在B站与DT财经联合发布的《新360行2021年青年新职业指南》中，“剧本杀编剧”位列“青年新职业”之一。
从“很烧脑”到“很好哭”剧本杀题材的扩容与调整
剧本杀最早以“谋杀之谜”的名称进入中国，随即成为继三国杀、狼人杀之后的又一个“游戏杀”。2016年底，在上海开桌游店的大左接触到剧本杀之后，收集了不少国外翻译过来的本子。但玩过几本之后，就发现“水土不服”的问题：国外本子的风格，只是供大家茶余饭后玩一些轻松的游戏；到了国内，这个游戏被赋予更多的社交属性，朋友们都愿意花更多时间开动脑子，深入探讨案情，并将之作为一种休闲娱乐方式。
于是大左自己动手写了第一个本子，获得很不错的反馈。到第三个本子《死亡聚会》完成，经过多次内测之后，以此为主题开了“TIME”旗下第一家实景剧本杀店，这也是上海最早的实景剧本杀店之一。
“那时不管国外进来的，还是国内玩家自己写的，清一色都是推理本，大家能做的就是在推理难度上下功夫。”
比大左略晚，2017年初，当季小岚进入某剧本杀公司担任总编剧时，出手的本子也都是硬核推理本。总共5个人的团队，采用美剧的编剧模式，能够做到日更一本。
“当然这里面有涉及核心知识秘密的方法和模板。”
将故事复杂化、增加推理难度，只是剧本杀进入国内开始升级的第一步。剧本杀编剧和店家们很快就发现，优质的推理本不但难写，还会无形中给新玩家设置了“很难玩”的心理门槛，再加上女性玩家居多的现实情况，剧本杀迅速启动了第二步升级。市场上很快出现情感本、恐怖本、欢乐本，还原本、阵营本、机制本等各种类型的剧本，以及将不同类型进行融合的综合本。而古风、宫斗、穿越等影视剧惯用的手法，也越来越广泛地应用于剧本杀创作。
进入中国市场5年，剧本杀题材的扩容和玩家口味的变化，彼此影响，互为牵引。大左说，作为一款社交、谈话类游戏，剧本杀男女玩家的比例大概在3：7，“女性对感性的需求明显更高，她们想参加一个能让自己动容的故事，所以现在卖得最好的，是情感本和恐怖本。”
在盒装外壳上打着“人生最好的状态就是未来可期”字样的《你好》、“天下无不散之筵席，不一样的青春终将面临一样的别离” 的《古木吟》、“硬核推理+情感”的《年轮》……这些情感本的大热，使得剧本杀玩家彼此之间的问候，也从之前的“你猜到了吗”，逐渐变成“你哭了吗”。J.D.桌游&侦探推理馆合伙人“花心”说，虽然店里主推的还是传统硬核推理本，但新玩家最常问到、也是店员最好推荐的，还是情感本，“他们叫做好哭本”。
从“零散约本”到“专业发行”剧本杀发行的细化与规模化
2019年下半年，应开剧本杀店的朋友之邀，正在读大二的上海戏剧学院戏文系学生元元（化名）写了第一个本。在此之前，她甚至连一场剧本杀都没玩过，只是看了朋友店里的一些完整本。朋友对本子的要求非常简单：古风、情感线、有七八个角色。
元元用了一周时间完成写作，后来在店里投入使用。
“他们定好这个本里要有几个角色，大概几男几女，我会先做每个人物的性格侧写，再搭建他们之间的关系、情史、冲突等等，整体构成一个案件。我要保证我的逻辑是通畅的，然后有故事情节构思在里面。其中人物关系的设置会比较复杂，但这方面有现成的技巧，我写的时候没有觉得特别困难。”
元元拿了4000元的稿费，又写了第二个本，因为暂时没有进入行业的意愿，她随后也没有刻意关注这两个本的修改和使用情况。但时至今日，像这样由剧本杀店直接向编剧约本的情况越来越少，因为在上游编剧和下游门店之间，专业的中游——发行公司（或发行工作室）的作用越来越强大。发行公司向编剧约稿或者接受投稿，承担印刷、美工、测试、宣发等工作，再将成品剧本通过业内展会或线上平台，发售给不同城市的门店。
按照发行方式，剧本杀行业的剧本可以分为独家（一个城市只卖一家店，售价约5000元）、城限（一个城市卖3-5家，售价约2000元）和盒装（售价约500元）三种。而一家中等规模的桌游本店要投入运营，100个左右的盒装本是必备的，这笔起步支出就是5万元，还不包括每个月根据流行趋势选购新本。
目前，剧本可以通过展会、发行公司淘宝旗舰店以及业内线上平台等多种方式购买。虽然行业内尚无专业且公开的发行统计，但正版剧本交易线上平台“黑探有品”的数据显示，仅在该平台，截至5月25日上午10点，售价528元的盒装剧本《你好》已出售4684套，售价448元的《年轮》已出售3131套。定价1688元的城限本《舍离》已经卖出581套，门店遍及全国大中小城市，由此也不难看出剧本杀强大的市场渗透能力。
按照与发行公司的协议，编剧收入主要有“稿费”“稿费+售卖提成”两种。随着越来越多“爆款本”的出现，从发行公司到剧本杀编剧，“一本成名”“一夜暴富”的个案，都并不少见。只不过因为剧本杀门店直接面对大众市场，更容易引起关注，“开门店赚钱” 才被外界讨论得最多，甚至成为很多年轻人创业的优选。
在大左看来，无论从经济、时间投入还是现金流方面，做发行公司都比开门店风险来得小，这也吸引了很多门店兼做发行，目前国内类似的发行公司已有几千家。在开出第一家剧本杀店之后，大左就开了名为“十一维”的发行工作室。去年上半年，“十一维”收到8个投稿，其中两个已经发行。
“从发行量来说，我们只是小公司。体量比较大的发行，每年能出20多个新本。”
从“文学思维”到“游戏思维”剧本杀创作的素养与要求
随着越来越多玩家的涌入，剧本杀行业对本子的质量、数量要求越来越高，当然也对剧本杀编剧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很多剧本当中存在的抄袭、黄暴、迷信、史实差错、常识错误、逻辑混乱、文学性差等“野路子”问题，也被众多玩家所诟病。
究其原因，很多剧本杀编剧最初只是为爱发电、野蛮生长，“认为是个人就能写”，像元元这样受过专业训练的少之又少；而后来涌入的有写作背景的作者和编剧，又未必能够驾驭得了剧本杀的游戏特色，面对大IP更是慎之又慎。一个典型的例子就是，有发行公司早在2019年就宣布启动《琅琊榜之风起长林》《步步惊心》《蝴蝶公墓》三个IP改编剧本杀项目，但将近两年过去还未见成品。
剧本杀与悬疑小说、悬疑影视剧到底有何不同？剧本杀编剧的难点又在哪里？元元直言，剧本杀的本更像一个商品而不是“作品”，“你要根据用户喜好进行创作，很难当成一个个人表达的作品。所以我宁愿别人来改我的本子，可能他会找到一些跟我不同的角度。”
大左说，剧本杀编剧的入门条件是要学会“视角分割”，要从七八个人物不同的视角去看待同一时间同一事件，有点“精分”的意思。
“比较经典的做法，就是盘一个时间线，将360度视角切分给不同的人物。比如从我的角度，看到的是一个人站着，另一个趴在地上，好像是在杀人；另一个角色的视角，是那个人倒在血泊里面，另一个好像在帮他止血；第三个角色的视角，是一个人卡着另一个人的喉咙，血从旁边流出来……同一件事情，在不同角色的眼中，都是不一样的，这个就需要充分发挥想象力，且能够按照逻辑把故事走下来。人物构架好之后，视角交叉得越多，玩家的体验会越好。毕竟一场剧本杀要聊三个小时，那一定是因为有的东西可以讨论。”
此外，如果要写推理本，编剧要掌握一定的合轨技巧；如果是情感本，那对文笔的要求会比较高，恐怖本也一样要靠文笔进行渲染。
季小岚总结说，一个剧本杀剧本，要有三方面的基本要求。
首先是游戏性，“你要知道玩家不是来看剧的，他们是来玩的，你要让他们有发挥的空间，就不能写得很死、很满”；其次是文学性，给玩家的阅读量不能过大，文字是有节奏感的，如果涉及叙述性诡计，则更有一套完备的写作理论需要学习，尤其是情感本；第三是逻辑性，“因为总归还是会涉及核心诡计，不管你分几幕、有几个角色，核心不能出问题”。
但剧本杀的剧本也有跟小说、影视剧相同的地方，那就是都要“讲好一个故事”。“花心”不时遇到对创作跃跃欲试的朋友，但不知道怎么写成剧本杀。“我说你不用担心那么多，你先把你想表达的人物、故事、时间线写出来，机制方面我可以帮你，因为我是做游戏出身的。你故事写出来，我们可以根据你的故事做一个好的游戏机制。这就跟从小说到电影一样，当中还有编剧，还有导演，每一个环节都在做修改增删。”
如果我们看下《明星大侦探》的编剧名单就会发现，小说家、心理学家、法医、律师都陆续参与故事创作环节，到第四季时编剧组一栏里已有11个人的名字。
也因为如此，季小岚认为，在编剧和发行之间，应设置独立于二者的“剧作监制”，包括剧本修改、演职人员培训等在内的专业服务，势在必行。
从“IP引入”到“内容输出”剧本杀行业的破圈与出路
在艾媒咨询的调查中，55.4%网民认为剧本杀行业的最大问题在于“剧本质量参差不齐”，此外还有“剧本同质化较高”“剧本杀玩法过于单一”等，这是之前三国杀、狼人杀都没有遭到过的“指控”。
如季小岚所说，因为剧本杀的特殊性，剧本杀当然是一个游戏，但资深玩家不只是把剧本当成一个商品、一个道具，“某种程度上它就是一个文化产品”。
与三国杀、狼人杀不同，剧本杀之所以能够引发更大范围的关注和讨论，是因为它的“破圈”，不仅在于从综艺到游戏，从线上到线下，还因为它正在试图而且极有可能实现从大众游戏到大众文化的跨界。
除了前面提到还未见成品的《琅琊榜之风起长林》《步步惊心》《蝴蝶公墓》三个IP改编剧本杀项目之外，“明星大侦探”的授权实景剧本杀店已经开到了多个城市，位于长沙的旗舰店还成为网红打卡地；“王者荣耀”“唐人街探案”等大IP的官方改编剧本杀已经投入使用；蔡骏、周浩晖、紫金陈等知名悬疑作家纷纷投入剧本杀创作，甚至有说法东野圭吾作品也将被引入剧本杀。值得一提的是，外界通常认为悬疑IP最容易改编成剧本杀，但在实践探索之后，这种认知正在被颠覆，未来能够进入剧本杀行业的IP题材将越来越丰富。
不难想见，这些大IP的引入，以及文学相关专业背景人士的入行，完全有能力带动剧本杀行业的第三步升级，并将大量的IP粉丝带入剧本杀玩家行列。
作为内容、社交与游戏的结合体，在引入IP的同时，优质的剧本杀“内容” 也完全有可能实现反向输出。毕竟从“讲好一个故事”的角度，剧本杀剧本与小说、影视剧都是相通的。很多网红本之所以火爆，就是因为在选题、写法上面有对流行元素和大众心理的考量。
“花心”认为，比如《你好》风靡的重要原因在于选择了一个出人意料的看点，以及层层递进的情感氛围渲染。
“这个本子其实除了哭，没有别的特点，但单凭这一点就打动了太多玩家。尤其让人哭得惨的，并不是情侣关系的玩家，而是亲情关系的组合，这是能吸引更多观众的卖点。”
今年年初，爆款本《年轮》宣布将改编为网络互动剧，这是剧本杀向影视圈的首次跨界，也有望启动行业的第四步升级迭代。
在“内容”之外，剧本杀的特殊属性，也给了这个行业广阔的可拓展空间，“剧场+剧本杀”、“文旅+剧本杀”等相关的新业态正在出现。“魔魔岛”沉浸实景娱乐合伙人霏霏介绍说，公司打造的“真实穿越”沉浸实景剧场，有的玩家同一主题甚至玩了五十多次。
“我们提出一个概念，叫做‘解放双手’，玩家不需要看剧本，你就是你自己，你只要在我们提供的场景当中做出自己的选择，看根据这些选择，你最后会走到什么结局。这种类型的产品，多刷的玩家非常多，这是传统剧本杀不可能做到的。当然，现在传统的剧本杀也在寻求突破。”
剧本杀主持人专业性待提高
J.D.桌游&侦探推理馆位于天津路110号的弄堂里，进门口的铭牌上还有当年做狼人杀时留下的痕迹。今年是J.D.桌游店营业的第五个年头，在上海偏好硬核推理本的剧本杀玩家当中小有名气，大多数回头客都是冲着主持人来的。在身为合伙人兼资深主持人的“花心”看来，玩家的游戏体验好不好，选本质量是一部分，在非剧本因素中，80%的体验都要靠主持人带动。
艾媒传媒的调查则显示，在当下剧本杀行业存在的问题当中，有33.2%的被调查者认为“DM（主持人）专业性有待提高”。
在剧本杀中，尤其是桌游本，每个玩家拿到的只是各自角色的剧本，因此需要一位主持人承担分派角色、组织游戏、串联剧情、掌控节奏、最后复盘等等工作——这显然比之前的狼人杀主持人要复杂得多。
在曾做过剧本杀编剧的季小岚看来，主持人承担的是一场剧本杀的“上帝”视角，他要引导和辅助每个玩家的角色走向，同时又不破坏玩家的自主意识和发挥空间。主持人的工作，也在很大程度上解决了剧本杀游戏中新手玩家和不入戏玩家的困境。比如有一种“菠萝头”玩家，无论泪点还是笑点都很高，玩情感本的时候难以入戏，甚至影响其他玩家入戏，但好的主持人就会巧妙地引导玩家情绪。
对于剧本杀主持人的重要性，自己写本、开店、也做过主持人的大左，用了一个略显夸张的说法：一个好的主持人，可以把一个很普通的本子，带到令玩家心驰神往的地步。
至于何为好的剧本杀主持人，大左给出的标准有三：
首先，要具备一个服务员的特质，“你得观察客户，了解客户需求”；
其次，要有一定的逻辑理解能力和扶车能力（扶车，指在玩家实在盘不下去或者讨论方向严重走偏的情况下，主持人及时给予提示，避免翻车）；
第三，好的主持人一定要有独特的个人风格，如幽默、很会表演、知识面广，这些都会成为加分项。
在大左所创办的“TIM E”剧本杀店内，对成熟主持的人要求是能开50个左右的本，其中5-10个要求能开精。
“所谓‘精’，就是已经成为主持人的招牌，如果玩家进店玩到某个本，一定会点名某位主持人。”
目前“TIM E”在上海本地已有四家门店，新店即将开到绍兴、西安，店内也会为优质的剧本杀主持人提供更多元的上升通道。
“优质主持人有做店长的机会，或者去外地管店、培训新的主持人。”
除了每家门店的内部培训外，行业内的剧本杀主持人培训课程也越来越多。大左直言，如果剧本杀市场向好，那主持人培训也有可能成为一个产业。
在季小岚所作关于“2021年上海市研究生双创计划”的创业构想当中，除了“首家专业剧本杀监制厂牌”，主持人培训也是重要一环。
“尤其随着演绎本的增加，受过表演专业训练的主持人，带给玩家的体验可以更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