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日,杨浦区定海路街道“七拼盘”旧改基地迎来一群参观访问的高中生,老弄堂里久违地出现了年轻人的身影。董维娣和邻居们站在家门口看热闹,回答孩子们各种关于旧改基地的问题。董维林一个人坐在房间看电视,过去18年,他几乎都是在这个屋子里度过。
62岁的董维娣和57岁的董维林是一对姐弟,住在海洲路215弄的弄堂深处。狭窄的小弄堂一边是起居室,另一边是灶间和洗澡间。每天清晨,阿姐搀着阿弟到门对面的洗澡间洗漱,到傍晚,又搀着他过去洗澡,姐弟俩在弄堂间步履蹒跚的身影,成了记者对215弄的独特印象。
阿弟
5月10日傍晚,记者和居委干部刘亮亮去看望董维林,当时他一个人在家。“你们来啦?阿姐刚出去。”“那你晚饭怎么吃?”“喏,阿姐给我做好了。”他指了指床边的饭桌,桌上有一盘青椒炒肉片,一碗荞麦面。董维林有糖尿病,不能吃太晚,但他要求简单,阿姐烧什么他就吃什么。
屋里只有两间房,姐姐住在里间,弟弟住在外间。董维林的床靠窗横放着,这样即便躺在床上,他也能看到窗外的“风景”。手机、拐杖放在他伸手可及的地方,晚饭烧好盖在菜罩子里,床上堆放着刚晒好的被子。
40岁那年,董维林突发脑梗,导致右半边身体瘫痪。他听力很差,口齿有点不清,右手只能微屈在胸前,走路十分困难。“我几乎18年没出去过了,每天就坐在家里看看电视,看看手机。外面世界发生什么事情我都不知道,都靠阿姐告诉我。”
以往每次走访,基本都是姐姐在说话,这一次,他与我聊起了他自己。“当年中风以后,医生说我最多只能活两年……”
老房是从祖辈传下来的。董维林的爷爷是上钢二厂的工人,厂里分了房子,董维林4岁那年搬进来,还有一个妹妹出生在这里。房子地势低,每逢下雨天,水漫进屋子,家具都漂在水里。下转◆5版
“房子原先有个阁楼,我们姐弟三人挤在阁楼上长大。后来姐姐和妹妹结婚搬出去以后,父亲就拆了阁楼,把房子的地面垫高。”他给我指了指门口的两级台阶。当年为了防止雨水倒灌而垫高的台阶,如今却成了他走出去的巨大障碍。
去年,董维林因为多脏器衰竭被送进医院,病危通知书也发了3次。母亲去世的时候,他还在医院抢救。“那时我什么都不知道,直到出院的时候儿子才告诉我。没有送姆妈最后一程,是我一辈子的遗憾。”
阿姐
5月17日,“七拼盘”基地已完成房屋入户评估,进入补偿方案规划阶段。走在300米不到的弄堂里,记者发现215弄变得比以往更热闹了。
晚上6点吃完饭以后,搬着凳子坐在路灯下聊天的居民越来越多,欢乐的气氛中萦绕着一丝不舍。“毕竟大家在一起的时间不多了,以前的一些小矛盾现在都没人再去计较,反而感情更好了。”一位居民说。
董维娣也在聊天的人群里。她留着一头短发,说话时中气十足,好像永远不会累,平日邻居有什么事情找她帮忙,她从不推辞。结婚以后,董维娣住在离老家房子不远的地方,方便回家照顾弟弟。四年前弟弟病重,她索性搬回来和他一起住。
每天早上阳光照进弄堂,阿姐便起来帮弟弟洗漱,烧饭,洗晒被褥。“他长期卧床,我怕他感染了细菌会长褥疮,被子都是每隔几天就要换洗一次。”
洗澡间在门外,要先下两个台阶,再上两个台阶。“他扶着拐杖,我一蹬把他抬上去,凳子放好让他坐下,我再帮他擦……”等弟弟洗完澡,阿姐还要到学校给自己的孙女送饭。
傍晚弄堂亮起灯火,记者每次路过都看到阿姐在一个小气窗前洗刷一天下来用过的锅碗瓢盆。只有到入夜后坐在弄堂口和邻居聊天,才是她最放松的时间。
“我现在不敢离开阿弟太久。”董维娣想起去年的一天,董维林突然说了一句“阿姐我不行了”,头就低了下去,董维娣立即把他送到医院。
“当时姆妈在杨浦中医院抢救,弟弟在杨浦中心医院抢救,我两边都瞒着。”每天两头跑送饭的她不小心摔了一跤,摔断了骨头,却没有时间休息。“作为阿姐,只要弟弟有一分希望活下去,我肯定要尽一百分努力去救的。”
未来
6月1日,“七拼盘”基地公示补偿方案,一纸征收决定贴到了居民家门口,那天,到旧改基地办公室来咨询的居民络绎不绝。“旧改以前,大家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能改善生活,现在机会来了,又对未来感到不确定。”刘亮亮告诉记者,“人多房子小”,是旧改基地里的普遍现象,“蛋糕一分好几块”,这些补偿款能否支撑他们走出弄堂后的生活,将决定一家人将来的命运。
旧改后,姐弟俩的命运将如何?“反正我俩这辈子是捆绑在一起了。”董维娣说,“小时候我们家生活困难,爷爷奶奶把我和阿弟接了过去,一家人分成两半。我和阿弟一直在一起,所以感情最好。”作为阿姐,董维娣从小很宠这个弟弟,现在弟弟更是离不开她。
记者问董维林:“旧改动迁后有想过搬去跟儿子一起住吗?”他摇摇头:“跟儿子和儿媳妇住在一起总归不方便,不如跟着自己阿姐生活自在。”
“我没觉得很辛苦。”阿姐说,“如果我不辛苦,他儿子就要辛苦了。他们一家住在宝山,每天都要上班,孙子还很小需要人照顾,孩子也有孩子的无奈……”
6月12日,定海“七拼盘”基地将进行预签约,6月25日进行首日签约。
“未来我们可能会用补偿款在外面租一套房子,我答应过姆妈,会一直照顾阿弟。”董维娣说。
“如果说有什么愿望,我想走出这个弄堂,到外面看看。”董维林说。
海洲路215弄共有149户居民,每一座老房、每一盏灯下,都有一个不同的故事。对于蜗居半生的人们来说,旧改是改善生活的机会,更是一束照进困顿现实的希望之光。伴随着上海逐步消灭成片二级以下旧里,曾经的旧式里弄生活将走进历史,但那些揉碎在时光里的弄堂记忆、相濡以沫的感情,不会随着人们搬离而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