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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分半|高危来电

时间:2019-09-11

华龙网-新重庆客户端9月10日6时讯(首席记者 黄宇 记者 唐雨/文 黄宇/栏目主持)“如果我在这里自杀了,你觉得要多久才会被人发现?”

电话里传出的女声,镇定得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语气中,似乎还带着一丝好奇。

但吴清培不敢答,她仔细听着电话里偶然传来的风声,试图辨别对方到底在山上、空旷的广场,亦或者是江边。

每次接到高危来电,接线员的精神状态就会突然紧张起来。毕竟,这种靠电话线维系的微弱联系,随时都有断掉的危险。

通话失效,往往意味着生命的逝去。他们最害怕的事不是谈论死亡,而是电话被挂断,最后无人接听……

害怕被挂断的电话

作为重庆市心理援助热线轮岗的接线员,这不是吴清培第一次与有自杀念头或正要实施自杀行为的高危人群接触,但深夜电话里传来的冷漠声音,仍让她感觉有些无助。

“算了,给你十分钟的时间说服我。”

“死亡并不是解决问题的唯一办法,再坚持坚持或许会有转机。”

时间在一分一秒流逝,吴清培盘算着时间,脱口而出。

“就这样吗?那就聊到这吧。” 电话那头“啪”的挂断,转为忙音。

“她真的会死吗?”吴清培闪过一个念头,迅速回拨,并联系警方,一起来挽救女子生命。

“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

电话通了,但无人说话。对方的沉默让吴清培开始发抖,她又有点庆幸,能接电话,就来得及。

“原来是你。”一分钟后,电话终于传来了熟悉的声音。再次聊天,那个女子的语气缓和了些,开始描述自己的感情问题,“太辛苦了,活不下去了,所以就很想死。”

但吴清培的回拨,扰乱了她的念想,做出接电话的选择后,她短暂放弃了自杀的念头。

十几分钟后,吴清培感到女子疲惫了,她答应回家睡觉。吴清培才放心挂了电话。

“其实每通电话都是求救的信号,打电话来的人也不是真的要我们来替他出主意、解决问题,他们只是需要一个倾听者,哪怕是真的要死的人,也希望这个世界上能有个人听到他的告别。”吴清培说。

9月10日,世界预防自杀日。据世界卫生组织数据显示,每年有80万以上的人死于自杀,还有更多的人企图自杀。因此,每年有数以百万计的人经历自杀带来的丧亲之痛或受此影响。自杀在整个生命过程中都有可能发生,是全球15-29岁人群的第二大死因。

来自陌生人的善意,会包裹生命的伤口。

当自杀变成一件平常事

凌晨三点,关掉灯的房间,安静得似乎能听见心跳。庄娜站在窗边没有睡,今天是她预备好和世界告别的日子。房间角落,是她提前半个月准备的炭。看着手上大大小小的伤疤,庄娜觉得自己终于要解脱了。

庄娜今年26岁,是土生土长的九龙坡人,自幼学习美术的她,毕业后在黄桷坪街开了一家小小的画室。两年前因为失恋,庄娜被确诊为双相抑郁。

患病后,庄娜便很少照镜子了,在药物的副作用下,她胖了30斤。

两年来,自杀在反复发作的病情里变成一件很平常的事。这种想法出现的时候,心理的欲望就会非常强烈,亲人朋友、活着的意义,都不在考虑范围里,所有的痛苦和其他感受汇在一起,使身体有一股力量强迫她必须这么做,就像嗓子很痒必须通过咳嗽才能缓解一样。

庄娜尝试过很多自杀的方式,最严重的一次,她被送去重症监护室呆了整整三天。出院后,看着几乎老了10岁的父母,深深的愧疚后,是庄娜对自己的厌弃,她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能结束,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活着。

剩下的,只有深夜时,在脑海里泛起的,一个又一个自杀计划。

关上灯的城市里,还有更多犹豫着是否要跳入死亡暗河的人。电话这头,接线员就像树洞一样,他们的内心,包裹着无数自杀高危人群隐秘的痛苦、孤独和无助。

王强今年32岁,在渝北区嘉州路按揭了一套不大不小的二手房,父母健康,还有个相恋8年,即将步入婚姻殿堂的女友。

谁都说他人生一帆风顺。

但王强却觉得,他的内心,像一个快要炸掉的玻璃容器。

手机屏幕上,是两个小时前和女朋友的聊天界面,对方催着要在婚礼前把车买下来,然后要去马尔代夫度假,婚纱最好也备三套,王强没有回,脑海里不停切换着白天老板公布KPI垫底人员时的眼神,以及每个月按揭的催缴短信。

屏幕熄灭,映着王强面无表情的脸。

许多时刻,自杀变成庄娜、王强们,用来逃避和对抗世界的“武器”,子弹是她们的生命。

亮起温暖的信号

在接通电话的瞬间,那条黑色电话线搭建的桥梁连接着两个平行世界,将另一个黑暗世界的人拉回到现实生活的轨道上,替想要求助的人亮起一个温暖的信号。

拨通12320转播1号键,即可拨通重庆心理援助热线,24小时从不间断。

所有接线员分为早晚班,早上9点到晚上7点为早班,晚上7点到第二天早上9点为晚班。

2013年做专职心理咨询师以来,吴清培接到的高危来电越来越多,大多集中在凌晨三四点。很多电话打来,隔着话筒,对方被生活逼到绝路,传递出的负能量也会让她喘不过气来。

如果不是高危来电,接线员的接线时间一般为40分钟。有中年男人在电话里失声痛哭,吴清培没有挂断电话,“生活不易,每个人都活得很辛苦。”

“求助者带来的负能量有很多种,要把它从工作中摘出来,不要带回自己生活中去。”吴清培告诫年轻同事,若总是被这种突然袭来的悲伤裹挟,再专业的心理咨询师也会崩溃掉。

与来电者保持通话状态;尽量获取来电者详细地址、家庭成员联系方式等;语言平缓,帮助缓解来电者焦虑情绪;让援助从线上走向线下……

这些,都是接线员总结出的操作法则。

目前来电求助前三位主要问题分别是:精神心理问题,与家人关系问题及与朋友、同事、同学关系问题。一半以上来电是通过网络得知热线号码,从年龄上来看,青年人来电比例增高,高中及以上学历者居多。

也有来电者,询问接线员工号姓名,来自哪个医院,希望能当面求教。每遇到这种情况,接线员只能保持原则,推荐相应的心理专科,鼓励他们去挂号就诊。

成功处置一起高危来电,或者解救一位正在实施自杀行为的年轻人,会让一个接线员充满成就感,也是支撑她们长期坚持下来的动力。

在吴清培看来,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有过自杀的念头,这并不丢人,谁没有个脆弱的时候?

生命热线24小时在线

2003年,重庆心理援助热线成立,设在重庆卫生信息中心。今年8月,心理援助热线时间改为24小时热线。

目前,在援助热线坐班的接线员,基本上是由重庆市精神卫生中心的专业心理咨询师来轮岗,夜班接线员则通过社会招聘培训上岗,“但人员总是不够,离开的太多”。

人员的稀缺,与接线员承受的压力也有关系,负面情绪的堆积像没有硝烟的战场,总会乱了人的心神。

“有时会从求助者的倾诉你看到自己的影子,就行《人间失格》里面说的,‘从别人的残疾里,明白了自己的残疾’,这种时候,哪怕是我们,也需要其他的专业心理咨询师进行督导疏通。”吴清培说。

重庆心理援助热线成立以来,在来电者中,15-29岁的人占四成,其中男性略多于女性,晚间10点至12点的来电量最高,凌晨三四点高危来电几率最大。

忙碌于家庭和工作的女性,成了电话的主要倾诉者,话题也总绕不开婚姻、家庭与孩子。而求助的男性,多出在工作压力与人际关系紧张引起的焦虑。

在微博上搜索“自杀”,跳出的第一条结果就是24小时免费心理危机咨询热线电话,旁边写着“你并不孤独,我们都在”。

越来越多的社会力量开始关注自杀。

重庆医科大学精神医学系主任况利教授说,根据最新的一项调查显示,我国心境障碍患病率为4.06%(其中抑郁障碍为3.59%),焦虑障碍患病率为4.98%,高于我国上世纪八十年代、九十年代调查结果。

专家分析认为,随着社会经济高速发展,公众心理压力普遍增加,导致患病风险增加。同时,也与居民健康意识和就医意愿提高、专业人员识别能力提升等因素有关。

“由于自杀未遂的人再次尝试的风险最大,因此重要的是对那些有自杀企图的人,要通过电话或家访等定期联络方式提供随访保健,同时提供社区支持。”况利说。

请再多尝试一次

在重医附一院精神卫生中心,每天的大门诊量大概有四百多人,其中焦虑抑郁失眠大概占60%。2015年至今,该中心门诊量以8%左右的数量递增,2018年达到13万余人次。

在副主任医师王我经手的病患中,心理障碍患者往往有这样的共性:自信,要求完美,自我要求高,性格急躁,易焦虑,缺乏安全感,过度担心后果。

“当一个抑郁症患者跟你讲一大堆透露着‘我想死’‘我不想再痛苦下去’之类的话,他是在求救,请帮帮他。你的安慰可能不能使他改变想法或者好起来,但是如果你让他去死,那么他有可能真的会死。”

“目前的心理危机干预还停留在‘被动等待’的情况,比如干预热线,必须等到对方打过去才能提供帮助,”况利说,“如果通过网络数据的分析,能够主动找到那些有自杀意念的人并提供帮助,这样时效性就会比较高。”

况利的计划是搭建一个基于机器学习分析预测青少年自杀风险的智能在线识别系统,如果发现网络上有用户出现自杀意念,计算机就会自动识别并主动发送信息,告诉对方可以寻求相关帮助。目前,该研究已申请到国家自然科学基金支持。

据她预计,正在搭建的系统上线后,将为心理危机提供自助型干预和服务。

政府部门也在行动。今年初,重庆市卫生健康委等十部门印发文件,在全市开展社会心理服务体系建设试点工作。到2021年底,100%的精神专科医院要设立心理治疗门诊,50%二级以上综合医院开设心理门诊。依托精神卫生医疗机构或具备条件的社会服务机构、12320公共卫生公益热线等建立提供公益服务的心理援助平台。

“那些真正下定决心去死的人,是不会打电话的,要喝药的已经喝药了。”

“那些对生活还有点希望的,也不会打电话来。”

“电话每次响起,就意味着那头的人已走到悬崖边,把我们看作是对世界的最后一次信任。”

“如果你身处悬崖,却打了一个占线的电话,请多再尝试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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