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底，我国南方的气温走低，福建省三明市才刚刚开始有了秋冬的寒意。但在13岁的山东潍坊女孩王译旋看来，十二三度的气温“有时还有点热”。
王译旋是山东省潍坊市皮划艇队的一员。11月21日，她随队来到三明将乐县的金溪河畔，在当地的村子里住下，这里成为这支皮划艇队的冬训场地。
皮划艇的船桨泛起浪花，队员们挨个从水面滑过，岸边的教练用喇叭喊话，指导他们训练，这些年轻人的到来让村落瞬间充满活力。
11月30日，三明市将乐县金溪河上，山东潍坊市皮划艇队正在训练。澎湃新闻记者 汤琪 图
在王译旋的老家，漫长的冬季会让河面结出冰渣，不利于皮划艇训练，而三明气候宜人，冬季河水不会结冰，许多大大小小的游泳、划龙舟等比赛近年来都选在这里举办。
尽管之前并不知道将乐县在哪里，但王译旋来了之后最大的感触就是，这里的河水非常清澈。
这支队伍是走出过全国冠军的。对于今年10月才刚刚入队的王译旋来说，将乐的金溪河或许是她梦开始的地方。而对于将乐人来说，金溪河是他们的“母亲河”。
当地人对绿水青山的向往和依赖已经融入血液里，而这不过是三明这座闽西老城让生态永续的一个缩影。
留住一座山
1995年，孙桂英嫁到位于金溪河畔的常口村时，满目看到的都是破旧的土坯房。15年后，47岁的她早已为人母，坐在自家老房子改成的擂茶馆里，还时不时回忆着当年的艰苦岁月。
擂茶是客家人的传统食俗，由芝麻等原料制成，无论婚嫁喜庆，还是亲朋好友来访，请喝擂茶都是待客之道。如今，擂茶馆成为孙桂英一家的收入来源之一，前来旅游的客人都会慕名而来。
“以前的日子苦咧，我刚嫁过来的时候，常口真的就是个‘三无村’。”孙桂英告诉澎湃新闻，她的公公是村里的养殖大户，当年算是村子里有一定收入的人，也只盖得起一小栋木制的房子，藏在背后的，还都是不堪入目的土坯房。
她感叹，以前农民的日子真的就是“脸朝黄土背朝天”。
而常口村旁有条河，有座山，山水间的村庄多少藏着一些灵气。面朝绿水青山，就是常口村得天独厚的环境。
1997年4月11日上午，时任福建省委副书记的习近平同志来到常口村调研。和乡亲们站在村口，望着眼前的山水，他殷殷叮嘱：“青山绿水是无价之宝，山区要画好山水画，做好山水田文章”。
常口村旁的山和水。澎湃新闻记者 汤琪 图
常口村山多林多，森林资源丰富，与村部隔岸相望的那座山上长着茂密的天然松树和阔叶林。常口村党支部书记张林顺表示，20年前，有一家木筷厂看中了那片林子，开价就是20万元。
这样的价格对于当时村集体收入不足3万元、村民人均收入不足2400元的常口村来说，有着巨大的吸引力。
村里也不是没人动过心。“当时有人鼓励卖山，但是村两委一直没同意。”孙桂英说，“一般我们要做重大决定的时候，都要通过村民代表和党员代表去投票，举手表决，不是谁说卖就能卖的。”
当地人介绍称，这座山部分是坚硬的岩石，很多树天然生长在悬崖峭壁上许多年，一旦砍掉，恢复原样至少需要几十到上百年。
算清了这笔账，村集体对将来的路自然有了答案。常口村最终抵住了诱惑，决定不再利用、砍伐天然林，并转变招商重点，加快产业转型，淘汰森林资源利用型企业。
“我们村两委带领群众实实在在按照习总书记的要求干了23年，村里发生了很大变化。”张林顺表示，村里在保护好生态的同时，发展生态产业，搞起漂流、土菜馆、擂茶馆、青少年研学基地，村民在家门口就有事做、有钱赚。
“没卖山对于我们全村的村民来讲是一种福气。”孙桂英坐在自家擂茶馆里笑容满面，据她透露，因为保住了绿水青山，来常口村的游客也越来越多，她也不再出门打工，一方面在研学基地当厨师，为学生们做饭；另一方面，老房子流转给一家旅游公司打理成擂茶馆后，每个月都有六七百的租金收入。
孙桂英家的这栋木制老房子在如今常口村的一幢幢小洋房面前已不算起眼，但生态旅游的不断发展让它旧貌换新颜。在这里，客家人的乡愁被铭记，青山绿水为当地人带来可以永续传颂的文旅价值。
将乐县金溪河畔的一处采砂场。澎湃新闻记者 汤琪 图
护住一条河
常口村留住了一座山，将乐县保护了一条河。
“以前这河没这么绿呀，以前河里总有几艘采砂船，搞得水都浑掉。”张林顺站在村口的沿河步道上，望向金溪河的远方。据他介绍，以前金溪河上总有浓烟滚滚的采砂船，叨扰百姓。
公开资料显示，金溪河是闽江上游的主要支流之一，自西向东横穿整个将乐县后汇入富屯溪，再汇入闽江，丰沛的水量滋养了一代代将乐人，也带来每年约10万立方米的河砂。
据当地人介绍，河砂长期沉积会导致河道淤积，为了防洪也需要定时清淤。早期在将乐，很多人是自己开着小船采砂，满足当地人盖房或修路的需要。近几十年来，市场需求扩大，采砂成为当地部分人的一项事业。
而在过去，高峰时，近百个采砂场如“炮楼”一般林立于将乐县境内90余公里长的金溪河两岸。在这些采砂场中，存在不少非法采砂行为。受利益驱使，无证采砂、少批多采、乱采滥挖等现象时常发生。
在将乐县河长办副主任张忠平记忆中，金溪河从他记事起就如此清澈见底。面对采砂乱象，他无法容忍记忆中的美好家园遭受破坏。
张忠平告诉澎湃新闻，自2017年深化河长制工作以来，将乐县依法取缔了32处非法采砂点，针对其他37家当时有证的采砂场，调整采砂规划，从37家调整到9家，依法退出并拆除28家。
“我们采取了到期不再批证、限时自行拆除奖励、返还采砂管理费等措施，不断与采砂场的业主沟通。”张忠平透露，确实有些采砂场老板不理解整治工作，有人还到县里进行了上访。
张忠平对此并不感到紧张。“我们就是要做好解释工作，有群众不理解，我们就一家一家去解释，把相关的法律文件、规定都摆在他们面前，说给他们听。我是从农村出来的，我也是农民的儿子，只要换位思考，将心比心去沟通，总会有成效。”
将乐县经济开发区。澎湃新闻记者 汤琪 图
环保第一关
“应该来说，经济发展和环境保护从辩证上来看始终是有矛盾的。”将乐县经济开发区管委会主任廖文盛日前在接受澎湃新闻采访时如是说道。
公开资料显示，将乐经济开发区是经国家发改委审核确认，省人民政府于2006年8月批准设立的省级经济开发区，位于将乐县城东北侧，批准规划面积0.8平方公里。2013年12月扩区成功，批准规划面积增至9.72平方公里。
澎湃新闻实地走访发现，该区的工业园所在地就在金溪河旁，朝远处眺望，连绵山峰清晰可见。与金溪河流经将乐的多个村相比，工业园还处于上游位置。
某种程度上，确保金溪河水质不受破坏，成为该开发区无法回避的责任。
今年4月，廖文盛从乡镇调至县经济开发区工作以后，亲自拒绝了一家做涂层涂料的企业入驻开发区的工业园，原因就是该企业拒绝让他去调研加工工厂，无法确保企业各项污染排放是否能达标。
据廖文盛介绍，这家企业此前在泉州经营，业主还是将乐县的一个乡贤。该企业曾向管委会承诺，自己的工艺先进，没有污染，产值、利润都非常好。经过接触，管委会的相关人员实地走访了该企业在其他地方的经营场所。
“因为我今年4月才调到开发区来，当这家企业要审批入驻前，我就去向之前接触该企业的同事去了解情况。”廖文盛经过了解后发现，此前没有人去看过该企业的加工工厂。为此，他提出要去工厂实地调研，却遭到企业的婉拒，开发区最终也拒绝了该企业的入驻请求。
“现在想来我们这边入驻的企业一般情况下产值都过亿，我们开发区也确实需要更多的企业，但在选择时，一定要是环保可控的。如果环保不可控，我们不敢用。”廖文盛说。
事实上，这已经不是将乐县经济开发区第一次因为环保问题而拒绝企业进来。
2012年，在开发区还在起步阶段时就将一家投资上百亿元的皮革园拒之门外，当时环保先行介入论证后认为，皮革园污水处理难度大、环境风险高。
“我们首先就要看环评。”在谈到对入驻企业的要求时，廖文盛表示，企业递交材料后，管委会会请环保局来把关，环保局从它的产品来看觉得没什么问题的话，就要让企业找专门做环评的设计院，提交一份环评报告，如果这些都没什么问题，这个企业就过了第一关。
而后，还要继续对企业进行安全评估，之后才会考虑它的产值、利润。
“我们要看经济效益，要看社会效益，还要看生态效益，这三个效益要互相联系。”回到经济发展与环境保护的矛盾上，廖文盛表示，要让这个矛盾最小化，首先要做到环保可控；其次，我们的产业必须要集群，达到经济效益最大化；第三，相关企业的税性比要高一些。
公开资料显示，去年5月，将乐县经济开发区顺利入围福建省第一批绿色制造名单，申报福建省首批绿色园区也成功获批，与厦门火炬园成为福建首批仅有的两个园区。
在这样的招商理念下，环境的门槛高了也并未影响到开发区的发展。
官方数据显示，目前开发区已经落户企业共110家，2019年开发区工业预计总产值140.56亿元，企业固定资产完成22.97亿元，园区基础设施建设完成额6.37亿元，税收1.47亿元。
三明市泰宁县城。澎湃新闻记者 朱伟辉 图
21年的不变
如何处理好发展与保护的关系，是推进生态文明建设必须解决好的重大课题。
上述将乐县经济开发区在招商上已形成自己的答卷，而同样来自三明市的泰宁县，也在把生态环境保护作为所有发展的“第一工序”。
木材加工曾是这座千年古县的一大经济来源，而在先后被划定和建立世界自然遗产、世界地质公园等各类保护区域1100余平方公里以后，泰宁取缔了规模小、效益低的木材初级加工企业。
泰宁县旅游管委会副主任陈宁璋告诉澎湃新闻，目前全县林木采伐指标已经从原来每年20万立方米，逐年缩减至每年5万立方米以下，近年来都在1万立方米多。
此外，泰宁县深入开展木材、石板材行业整治行动，在项目策划、引进、审批上一律提高绿色门槛，近年来先后否决了一批化工类、制鞋类不符合生态环保标准的项目。
“特别是随着县域旅游发展起来，加上十八大以后我们大力宣传‘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的理念，老百姓对生态的保护意识大大增强。” 陈宁璋认为，这也带动了泰宁县的产业平稳转型，通过发展旅游业，也带来了就业机会，一些曾经的伐木工人也参与到林区的保护中，负责砍伐病树，维护着生态环境的健康。
官方数据显示，目前，泰宁以旅游为主的第三产业产值已经超过全县GDP的1/3，旅游收入在农民纯收入构成中占1/4，旅游从业人员占全县总劳动力的1/5。
“旅游成为村民就业的一个比较大的蓄水池，他们通过开餐馆、做民宿的方式主动融入到旅游兴县的战略中。”陈宁璋表示，在县委县政府的领导下，泰宁旅游业起步早，也得到了群众支持。
这也得益于泰宁县委县政府一张蓝图绘到底，一任接着一任干，走出了一条“泰宁路径”。
“我们连续21年，每年第一个全县性的大会都是旅游产业大会。”泰宁县委副书记、县长王胜文在接受澎湃新闻采访时表示，这与泰宁确定旅游发展作为主体产业、支柱产业的发展思路一脉相承，旅游也非常适合泰宁的发展路径。
数据显示，2019年，泰宁全年共接待游客 671.3万人次，比增21.3%；实现旅游总收入59.2亿元，比增31%。此外，该县森林覆盖率接近80%，地表水保持在二类以上，空气质量居全省前列。
“旅游确实是一个朝阳产业，也是一个可以满足人们对美好生活向往的可持续发展的产业。我们还要继续坚持下去，发展旅游既符合实际，也符合今后发展的方向。”王胜文说。
（来源：澎湃新闻 记者 汤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