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现在晚上会待在一边自言自语，指着自己脸上的伤，重复打人老师教她说的一些谎话。”8月9日，经历两天风波后，钟先生的语气里带着一丝疲惫。
8月7日，钟先生发现自己不足3岁的女儿小童（化名）被人打伤，送医后确诊为多处挫伤，钟先生随后查实，女儿的伤是因遭幼儿园老师所致，让一家人愤怒不已。这一事件随即也在网络引发众多关注。
钟先生的遭遇不是个案。近年来，在社会的高度关注下，尽管各地采取多项措施，如开展幼儿园专项督查，要求增设监控、无死角覆盖等举措等，规范幼儿园教育。不过，不时发生的教师虐童案，仍折射出幼儿教育中的一些问题。
为何本该可亲的幼儿教师转瞬间会变成施暴者？多个问题指向了当前学前教育行业中幼教短缺、师资良莠不齐等隐患。谁来为幼儿学前教育的安全负责？南方+记者采访了家长、幼儿园老师及专家等人士，希望为各地解决此类问题提供有益思考。
★幼师虐童事件频发的背后
8月7日是钟先生女儿进入幼儿园的第一天，让钟先生没想到的是，女儿竟会遭到这样的待遇。
“下午1点多，妻子接到女儿班主任老师发来的信息，说女儿午睡时因为顽皮从床上摔下撞到头了。”接到信息的钟先生没多想，等到下午接女儿放学时，他发现女儿脸上有很多伤，觉得有点奇怪，“但老师再次解释了，女儿也说是在床上摔的”。
回到家后，钟先生妻子发现女儿大腿上也有受伤，越想越觉得事情不对劲，她和丈夫决定第二天一大早去幼儿园查看监控。“那时才知道我女儿没有从床上摔下来，身上的伤是班主任打出来的。”钟先生称，幼儿园园长和涉事老师看到监控视频后才承认错误，向其道歉，但其觉得事情恶劣，选择了报警。
8月8日，增城警方通报称，嫌疑人因涉嫌虐待被监护、看护人罪被依法刑事拘留，案件目前仍在进一步侦办中。钟先生说，这几天女儿已经有些应激的反应，他现在很担心女儿的心理健康问题，打算请心理医生做一个评估，等平息后再考虑入学幼儿园的事情。
此事引发社会的高度关注，幼师虐童问题又一次刺痛了大众的神经。
事实上，近年来，在政府和社会各界的推动下，学前教育的安全问题，得到很大的改善。不过，媒体的公开报道显示，幼儿园虐童事件仍时有发生。就在“增城幼儿园虐童”事件前后，在一家名为合肥常春藤少年宫的幼小衔接班里，一名幼童被老师扇耳光并被老师穿鞋踩脸；今年7月，河北沙河大风车第一幼儿园，幼儿园老师当着其他学生的面，拧一名幼儿的耳朵，并将其拖拽踢打；6月，河南郑州思美顿幼儿园，幼儿园老师对一名男童隐私部位进行了伤害；5月，上海浦东新区民办大风车幼儿园，幼儿园生活老师在午休时间数次对幼儿头部、脚部戳划，导致幼童脸部划伤……
在公开的幼儿园虐童案中，警方和教育部门对具体事件进行及时有效的处理，如开除教师、对情节严重的涉事教师进行刑事问责、加强师风师德的建设教育工作等。不过，南方+记者梳理发现，这些事件背后，折射出一些共同点。
首先，涉事幼儿园多为民办幼儿园，有些幼儿园甚至没有办学资格。据警方调查，合肥常春藤少年宫无证经营，没有办学资格。而案例中提及的广州鲭膦幼儿园、河北沙河大风车第一幼儿园、河南郑州思美顿幼儿园均是民办幼儿园和上海浦东新区民办大风车幼儿园均为民办幼儿园。
其次，涉事老师脾气暴躁，有些甚至没有幼师资格，例如上海浦东新区民办大风车幼儿园的生活老师就不具有幼师资格，此外，这所幼儿园近三成老师均不具有教师资格。有些老师虽然具有幼师资格证，但是缺乏自我心理疏导能力，对孩子的耐心不足。很多教师施暴源于对幼童缺乏耐心，在幼童午休时间因幼童无法安稳睡觉而对其施暴。
★幼教十分紧缺，师资良莠不齐
为何本该可亲的幼儿教师转瞬间会变成施暴者，频发的虐童事件指向了当前学前教育行业中的诸多问题，例如幼教极度短缺、师资良莠不齐等。
据教育部数据统计显示，2016年，中国有超过20万所幼儿园，公立的占两成多，民办的则超过六成。这些幼儿园吸收了超过4400万儿童。与此同时，全国在职幼师的人数只有381万人，师生比例为1:12。
而按照2013年教育部印发的《幼儿园教职工配备标准（暂行）》规定，全日制幼儿园的保教人员与幼儿的比例需达1∶7至1∶9，教职工与幼儿的比例需达到1∶5至1∶7，据此计算，全国学前教育教职工与幼儿比例要达到《规定》的最低合格标准，至少需要增加248.8万教职工。此外，保教人员与幼儿的比例，也与《规定》中的合格标准相距甚远，缺口达196.2万左右。
随着二孩政策开放，大量适龄儿童的入园需求与当下学前教职工从业人员缺口较大的矛盾愈发凸显。
在今年全国两会上，教育部长陈宝生表示，按照当前我国幼儿教师与在园幼儿等数字推算，目前我国缺教师71万，缺保育员76万。而据国家卫计委预测，到2020年还要新增加431万入园幼儿。两部分加起来缺100万教师、缺90万保育员。
在这一缺口影响下，学前教育合格师资往往难以保证。据悉，虽然我国在2011年就开始对教师准入和管理制度实行“国标、省考、县聘、校用”的改革，但还是有大量没有资质的幼儿教师流向学前教育领域。
华南师范大学学前教育系主任张博表示，按照规定，没有教师资格证不能进幼儿园任教，但由于目前幼师师资存在较大的缺口，所以往往一些从业者并没有从业资格证，“也有不少幼师在职进修，即一边工作一边进修考证。”
而高素质的幼教师资就更为薄弱。张博提及，国内的幼师大部分是中职毕业，大学本科、专科院校里面培养的幼师数量较少，目前广东有将近100所招收幼师的职业中学，在校生大约有十万人，“但本科、专科院校每年毕业生人数仅一千多人。”
一面是巨大的缺口，一面是学生进入这一行业的意愿越来越低。
一名国内师范类院校的老师告诉记者，其带的44个学前教育专业学生中，有超过一半的学生毕业后从事幼教行业，但优秀的学生选择这一行业的很少，“我们这里是三线城市，一个大专毕业的幼师每个月最多也就2000元左右，而且带编制的幼师岗位少之又少，很多学生毕业了要不就继续深造，要不就选择当小学老师。”
今年6月，暨南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2015级学生曾在广州市6所大学开展了一项针对学前教育专业学生职业选择意向的调研，调研结果显示，近一半学生表示毕业后乐于从事幼师行业。但另一方面，受访学生认为，社会对幼师群体的整体印象偏向于负面，这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他们从事这一行业的意愿。
★幼师管理多管齐下
“我们的社会应该对幼师更多包容”，广东省民办教育协会学前教育专业委员会秘书长关萍指出，总的来说，学前教育的从业人员大部分都是好的，家长对于幼师应该有充分信任和理解，“孩子午睡了，老师还要照顾他们，有时饭都吃不上；放学了，老师还要和家长汇报在校情况”。
关萍表示，要减少虐童事件的发生，应该从根本上解决幼儿园教师队伍的整体素质问题，“首先要提高幼儿教师的社会地位，吸收更多优秀人才进入幼儿园教师队伍，只有保证师资，才能保证行业良性发展。”
近年来，我国学前教育在服务能力、普及水平、投入上有了很大提高。去年5月，国务院教育督导委员会办公室印发《幼儿园办园行为督导评估办法》（以下简称《办法》），要求各地加强对幼儿园的分类指导和监督管理工作。《办法》要求督导评估的重点包括办园条件、安全卫生、保育教育、教职工队伍、内部管理五个方面，并对督导周期和结果运用也给出了具体规定。《办法》还要求各级督导机构的评估报告向社会发布，接受社会监督。加强对幼儿园的监督指导，为规范幼儿园办园工作提供了制度保障，更好地保护了幼儿的身心健康。
就在7月30日，广东省政府办公厅印发了《广东省促进学前教育普惠健康发展行动方案》。该方案从落实各级政府职责、优化学前教育资源配置、推动各类幼儿园协调发展、加大学前教育经费投入、加强学前教育教师队伍建设、加强幼儿园科学保教、强化幼儿园质量监管7个方面，提出20条措施，来保障学前教育的健康发展。
近年来，为了提高幼师队伍的综合素质，广东省的广州幼师、湛江幼师、汕头幼师等学校已经以合作办学、和高等院校合并等方式转变为大专。华南师范大学学前教育系主任张博回忆，五年前招收幼师的中职院校有150多所，如今已经剩下不到100所。“中专变成大专，幼师的受教育年限增长了，学的东西也增多了。”
张博介绍，幼师采用的是聘用制，有编制的少之又少，待遇偏低是行业存在已久的问题，但广东省不少地方已经在着手解决这一问题。“比如有些地方的公办幼儿园的幼师待遇相当于当地同级公务员的水平。本科生到幼儿园去工作的话，在编和不在编的同工同酬，不像过去那样差别很大。”
张博表示，为了防止幼儿园虐童事件再次发生，幼儿园园方必须把握好幼师的入职门槛，依据《幼儿园工作规程》《幼儿园管理条例》等相关行业规定，不符合条件的不能予以录取。此外，园方在日常管理中需要加强制度建设，综合运用常态监控、奖惩分明、教师培训等措施来规范员工行为。
“幼师自身也要不断提高自己的能力，在虐童事件中，有些老师本意不是要去虐待孩子，但因为缺乏耐心和安抚孩子的能力做出了一些不妥的举动。”张博认为，幼儿园装监控对老师和幼童来说都是一种保护自己的手段，当幼儿园与家长产生纠纷时，监控视频可以作为取证的依据。“我走访了广东的许多幼儿园，基本上都装了监控。”
广东法制盛邦律师事务所邓刚律师建议，幼儿园园方应该加强法制教育和师德教育，把针对幼儿的违规违法行为列入幼师从业资格的考核范围，并且对幼师进行日常培训，确保幼教从业人员清楚日常教育管理的禁止行为，做到知法守法。
【记者】曹嫒嫒 欧楚欣
【见习记者】刘珩
【实习生】钟璐瑶 陈梦璇 杨晓彤
【统筹】汤凯锋
【校对】冯志坚
【作者】 汤凯锋
【来源】 南方报业传媒集团南方+客户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