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于2018年9月发现罹患食管癌，在省四院做了切除根治术后3个月又发生了右侧纵膈淋巴结转移，刚做了9次放疗又发生了严重的放射性肺炎，在石家庄当地治疗无效后经朋友介绍来到上海质子重离子医院实时精准的重离子放射治疗。之前与上海的茅静芳主任联系时，在看过一系列检查报告后，茅主任就告诉我们说父亲右侧纵膈转移的肿瘤已经向食管左侧浸润，实施重离子放疗后有发生食管漏的风险，可能会导致大出血，严重的会危及生命。尽管知道风险很大，但由于除此之外已没有别的办法，我们姐妹几个还是决定要尽最大努力挽救82岁老父亲的生命。我们觉得父亲除此之外身体其他方面还比较好，不忍心就束手无策地看着老人痛苦地离去。于是，我们匆忙来到上海，毅然决然地在治疗同意书一系列的风险告知后面签上了“同意”。在此之后，我们天天祈盼父亲在质子重离子这一精准靶向而对其他脏器杀伤力很小的放射治疗下，身体快快好起来，千万不要发生危险的食管漏。可是，在顺利地进行11次重离子放疗后这一情况还是突然而至。
听到三妹一说发生了食管漏，我脑子“嗡”的一下，心脏“怦怦”急跳。可瞬间我还是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告诉自己不能乱了阵脚，我是家中的长女，有了事妹妹们都靠我拿主意。我立时尽量平静地给三妹说：“别着急，也别把这个情况告诉爸，我马上赶到机场飞过去”。随后我立即打电话让女婿订了北京飞往上海的航班，打车直驱首都机场。
当天21:30左右，我终于急匆匆地赶到了位于上海浦东的上海质子重离子医院，直接来到父亲住院科室的医生办公室，见到了正在等我的茅静芳主任。文静、秀气的茅主任用非常和蔼又歉疚的语气对我说：“很抱歉，尹主任，我们最不愿见到的问题还是发生了”。她给我详细解释了出现这一情况的原委，经过11次的重离子放射治疗，父亲右侧纵膈原有的6公分直径的瘤体迅速缩小，这样就使得已经浸润到食管的部分瘤体也发生萎缩，随之原本被瘤体浸润变薄的食管壁就发生了穿孔，形成了食管的漏洞。紧接着茅主任又说：“好在从CT片子上分析目前这一漏洞还比较小，但随时都有发生食管壁血管大出血的风险，后果可能会比较令人担忧。”有些医学知识的我不用茅主任细说就能想象到可能会发生什么样的后果。经过从北京到上海这一路上的思考和心理调适，这时候我已经比较冷静了。考虑到接下来的情况在上海质子重离子这样的专科医院救治不太方便，我立即决定明天一早就带父亲回石家庄治疗。于是，我沉着地对茅主任说：“这一后果你们早已经给我们说过的，这不怪你们，我们能理解。您已经很尽力了，还得谢谢你们”。紧接着，我详细请教了可能会发生的问题及处理方法，并拿起笔在茅主任开具的自愿出院手续上签了字。一边签字我一边想到，这难道是父亲治愈的最后希望也破灭了吗？虽说不能责怪院方，但我还是极度的不情愿啊！质子重离子的治疗，我们曾抱着怎样的希望啊，姐妹几人义无反顾，不惜一次性交出几十万元高额的自费治疗费用，轮流请假在上海租房天天给父亲精心调制各种营养饭菜，殷殷陪伴寸步不离在身边照护，就是盼着父亲能够治愈康复重返一家人的其乐融融。又想到之前在石家庄因为普通放疗发生重症肺炎而不能实施放疗时，父亲执着地不顾发热和剧烈咳嗽硬要继续放疗，那是父亲怎样的一种对生的强烈渴望啊！从听说有上海质子重离子的治疗直到现在，父亲心情和身体一天比一天好，可是，命运为什么总是这样一波三折地折磨我们呢？
片刻的伤感难过之后，我还是强压着悲痛，给女儿打电话，订好了我和父亲及请来照顾父亲的阿姨明天一早回石家庄的高铁票，又订好明早的出租车。赶紧整理心情，强装笑颜来到父亲的病房。因怕父亲知道不能继续治疗情绪不好而睡不好觉，并未告诉他明早回家的事，只是假装说到上海来开会顺便过来看看他。
3月8日一早，我来到病房接父亲和阿姨。面对父亲，之前挖空心思编想的各种回家的理由突然都说不出口了，只是冷静地对父亲说：“爸，咱们回家吧，就坐今天上午9点的车，抓紧准备一下就走”。父亲看着我凝重的表情，什么也没问，只说了一个字“好”。老人仿佛瞬间明白了所有的原委一样。这就是聪明、睿智又善解人意的父亲，这就是做领导干部几十年心态异常淡定的父亲，这就是息息相通的父女情深！父亲永远都不用问就会知道，这是女儿此刻给他做出的最无奈、也是最正确的抉择。
由于两个妹妹要留一两天办理出院和租房的手续，我和阿姨带着父亲赶到上海虹桥高铁站乘坐回石家庄的高铁返石。我和父亲坐在商务车厢里，宽大、整洁、有着二十来个座位的商务车厢内此刻只有我和父亲及另外两人。春日的暖阳照进窗明几亮的车厢，煞是温馨舒适。父亲还是第一次坐高铁的商务座，感觉很好，好像忘记了自己的病痛一样，心情格外轻松、喜乐。被父亲的好情绪所感染，我也抛开眼前的烦恼，和父亲一起赞美着伟大祖国的发展变化、人们衣食住行的快速改善，上海到石家庄的高铁只要6个小时就能抵达，比起以前的普快列车要提速一倍多。我14岁就参军入伍离开父母，10岁前也是在老家跟着姥姥姥爷生活，几十年来一直与父母分居两地，由于工作忙很少有机会陪父母出行。此刻，与父亲并排坐在舒适的高铁车厢里，突然有一种别样的幸福感涌上心头，若不是父亲的重病，这该是一次多么惬意的旅行啊。
高铁驶出上海四十分钟抵达南京，父亲给我讲起1958年从中国人民解放军汉口通信技术学校毕业即被分配到南京军区驻徐州的68军204师的经历。由于在师机关工作常来南京开会、培训或报送文件，爱读书又好记性的父亲对南京的地理位置、历史文化、风土人情非常熟悉，一股脑给我讲了很多有关南京的故事。南京的中山陵、玄武湖、秦淮河在父亲的讲述中惟妙惟肖、活泼生动、历历在目。相比之下，我对南京的地理、历史及孕育在其中的文化，掌握的都不如八十多岁的父亲，既是敬佩又是汗颜。过了不长时间，火车抵达徐州，父亲高兴地站起来快步走出车厢，背对“徐州站”的站牌让我给他拍照留念。徐州可是父亲工作也是我们全家驻扎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父亲对此地有着深厚的感情，站在站台上极力向远处眺望。我看到了父亲眼眶中溢出的泪光，猜想此刻父亲一定是想到二十几岁至四十岁在徐州军营渡过的美好青春年华，老人家一定是感慨时光易逝、韶华不再……
高铁列车在平稳而急速地向前奔驰，休息片刻后我又引导父亲聊到了我们的家族史，这是我很感兴趣的一个话题，以往父亲也间或讲过几次，但都不是很详细、完整，我非常希望趁父亲在世时给我讲清楚，有机会我会把它写下来讲给孩子们听，让子孙后代知道自己从哪里来。说到这个话题，父亲也比较兴奋，徐徐道来。据家谱记载，父亲的祖爷爷清朝末年在开封府任六品官差，后由于官府争斗被贬发落逐出官府，带着一家老小一路向北来到枣强定居下来。第二年祖爷爷回开封府取临行前紧急藏匿的钱物，回来时病亡在半路上。祖奶奶是个很能干的女人，一人带着三个儿子勤俭持家，慢慢在枣强的前东漳村盖房置地、生儿育女，到我爷爷这一代已繁衍成村里的大姓，二十几户近百口人，而且个个都是衣食无忧的中农以上人家。说完家祖的来源，父亲停了一会儿，喝了几口水，又接着说到，由于先祖毕竟是官宦出身，所以咱们家祖祖辈辈都比较重视孩子的文化教育，再穷也要想方设法送孩子尤其是男孩子读书。自爷爷以后的家事，特别是父亲小时候的事都是我耳熟能详的故事，由于怕父亲累着我就打住了父亲，让他闭目养神休息一会儿。
高铁列车继续快速前行。又一路驶过安徽、山东，到了我们的老家衡水，快到家了，父亲越发激动，急忙拿出手机对准窗外拍照，由于病重住院做大手术，加上出院后长时间的康复，又发生术后转移到上海治疗，一晃几个月过去了，算起来父亲已经半年多没有回衡水的家了，抓紧拍照也是寄托父亲一种深深的思乡之情啊。放下手机，沉思片刻，父亲又翻出几十年总是随身携带的笔记本和笔，俯身若有所思地匆匆写起诗来，写毕急忙拿给我看。
《沪石高铁行》
首驰“六朝古都”宁，
下站飞往徐州城；
一览沪苏皖鲁冀，
发展变化皆繁荣。
喜看家乡今日美，
加紧拍照留永恒。
飞抵石市医病愈，
共享幸福中国梦；
此行感慨有几多，
近平时代家国兴。
读着父亲的诗句，我急忙说：“好诗，好诗啊，爸，这么草草成篇就既有清新文采又有政治高度，佩服啊！” 的确，父亲的诗句一点儿也没有一位八十多岁的肿瘤重症患者的悲观心态，仍是一如既往地书写着他真善美的家国情怀，书写着他的坚强与乐观，以及他战胜疾病的渴望和决心。父亲的诗句也为我们父女这次难忘的旅行划上了一个完美的句号。瞬间又进一步冲淡了我对父亲疾病的担忧，我应该学习父亲的坚强和乐观。我在心中反复地这样告诉自己。
品读着父亲的小诗，不知不觉高铁列车抵达终点站石家庄。一路快乐的交谈，我被父亲愉悦的心情感染着，竟慢慢淡忘了父亲食管漏随时会有大出血的风险。感谢命运的眷顾和佑护，这一路不但没有发生任何风险，而且竟是如此顺利、愉快和美好。现在时间已经过去两年多了，经过全家人永不放弃的积极治疗，被北京、上海多所大医院都诊断癌症形成的食管漏不可能愈合的奇迹竟祥瑞般地降临在父亲身上，父亲的食管漏不但很快愈合了，而且经多次复查纵膈转移的肿瘤也彻底消除了，连各项肿瘤标志物化验也都正常了。父亲彻底治愈了，又继续天天拿着笔书写着他人生之旅的真善美。
现在想起来，这次惊心动魄又有惊无险且愉快难忘的沪石高铁行，不能不说是一次吉祥之旅、幸运之旅！（文/尹爱东）
来源：河北新闻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