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申某立家到位于烟厂后街的于某海家,步行只有不到两公里的距离,但申某立供述,两人已经20多年没有来往,互相没有对方的微信或电话。最近一次见面是被抓前几天,“在马路上碰到,打了个招呼就走了。”
办案民警曾就相关情况跟于某海核实,他的解释是,申某立前些年有吸毒的习惯,“早晚会出事儿”,他怕因此把当年的事情牵扯出来。
和申某立需要待业在家照顾老人不同,他已经享受了多年的退休生活。
于某海的哥哥于某明告诉记者,于某海今年51岁,有一儿一女,女儿在前年已经结婚,儿子刚上大专不久。上世纪90年代以来,于某海在社区联防队当过临时工,在火车站当过保安,在家里开过小卖部,也在郑州某内衣厂工作过。20多年前,他在居住小区附近买了两间房子,用来出租,近十年来,他几乎不再工作,收入来源就是每个月3000元左右的租金。
提起 “老于”,烟厂后街的老住户鲜有不认识的。龙志强今年57岁,和于某海同在烟厂后街长大,是于某海所在居民楼的楼长,他记得,于某海初中毕业后就辍学了。龙志强说,他几乎没听说过于某海与人起过争执,“他是那种即使被人骂了,也只是挥挥手和对方不再来往的人,搁我肯定是做不到的。”
于某海家所在小区附近街景,邻居介绍,于某海从小在这里长大。图/新京报记者张胜坡摄
于某海家住一楼,平日里,他每天的固定安排就是坐在小区门口的石凳上,沏上一壶热茶,碰见过往街坊,就叫人喝喝茶,拉拉家常。一次,龙志强陪他喝茶,闲谈中劝诫他,年纪大了,该攒攒钱了。过了一段时间,于某海告诉他,自己已经攒了一万块钱。
李辉住在于某海家楼上,1997年,于某海还在开小卖部时就认识了他,但这些年来,他和于某海只是“点头之交”,平时交流并不多。他注意到,于某海有个习惯,就是从来不抽别人递来的香烟,而只抽一种郑州当地品牌的廉价香烟,“三块钱一包”。
王涛也注意到了于某海的抽烟习惯,并曾专门请教一位犯罪心理学的老师,老师告诉他,这可能是于某海的一种过度防御心理,比如,他怕有人通过递烟害他。
10月15日,于某海家紧锁的大门。图/新京报记者张胜坡摄
28年后的跨省追捕
接手这个案子前,王涛是有过犹豫的。
他在武汉市江汉区万松派出所工作27年了,已经快到退休的年纪,而案发的第二年,他才刚参加工作。“如果破不了,不是给自己打脸嘛。”王涛说,今年7月份,翻阅完当年的案卷后,他才渐渐有了信心,决心接下这起28年前的悬案。
那是一堆厚达十几厘米的手写案卷,纸张已经发黄,上面清晰记录了当年的现场侦查笔录和摸排调查过程。
“案发后,我们采集了五六百份受害者周边关系人、嫌疑人的个人信息,与现场提取的痕迹物证进行比对,但都没有重合。”江汉分局刑侦大队技术队负责人胡斌介绍,当时,市公安局刑侦部门、江汉区分局以及万松派出所组织大量警力不断扩大摸排范围,对收到的举报线索逐一核对,对案发地附近江汉、江岸、硚口等区高危、可疑人员进行地毯式排查,民警制作的询问、讯问笔录撂起来有五六十厘米高。
“当时所有的痕迹物证比对工作都要人工操作,碰上提取不清晰的物证,比对一个可能就要花上大半天的时间。”熊汉杰说,他是当时江汉分局的一名技术侦查员,曾秀敏被害案是他进入刑侦技术队参与侦查的第一起命案。
侦查工作前后进行了近一年,但由于当年视频监控尚未普及,在基本确定两名嫌犯是流窜作案,且其中一人流了血之后,嫌犯的去向成了一个谜,案件再难有重大突破。“后来就找不到能跟现场痕迹物证比对的人了,案件就遇到了瓶颈。”熊汉杰说,此后多年间,技术队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将现场痕迹物证输入数据库进行比对,但仍一无所获。案件随之进入了长达28年的停滞期。
转机出现在今年7月。6月份,武汉疫情过后,江汉警方为了配合公安部组织的指纹命案积案集中比对专项行动,将曾秀敏案中现场采集的痕迹物证上报公安部,一个月后,公安部传来消息:所报痕迹物证与一名河南籍男子的相关特征成功比对。
郑州市管城区法院2012年的一份刑事判决书显示:2012年,申某立卖过一种名为“黄砒”的毒品,警方从该毒品中检测出了海洛因成分,申某立被判拘役两个月。其个人信息被录入公安系统的数据库。
“如果这次信息比对不成功,案件的侦破前景恐怕仍不乐观。”胡斌说,确定嫌犯身份后,专案组又花了一个月左右的时间进行证据固定和嫌犯生活情况的侦查,最终决定在8月25日前往郑州,实施抓捕。
当年的部分案卷。图/新京报记者张胜坡摄
受害者儿子:不知该悲痛还是欣慰
从郑州被带回武汉的高铁上,申某立的双手开始发抖,两个多小时的行程中,他望着车顶,一言未发。到达汉口后,他提出想给妻子打个电话,电话里,他告诉张丽娟,自己到武汉了,这次可能不回去了。
这是申某立人生中第二次来武汉,王涛记得,出站的路,他走得非常慢。
“28年了,其实我内心挺煎熬的,我经常头疼,睡不好觉……”讯问室里,申某立和王涛说。
案件侦破的消息传来,老二吴建有些“惊讶”,他说不清是该悲痛还是欣慰——母亲的几个姊妹都是高寿,如果不出意外,母亲也许依然健在。
28年来,他们兄弟三人始终对母亲心存愧疚,三人坐在一起时,常会不自觉谈起母亲的案子,但又总是刻意的让谈话戛然终止。
“我心里最放不下的是那17刀,自己要挨那些刀会是什么感觉呢?”吴建说。
曾秀敏的老伴吴铁成已经96岁,去年上半年,他告诫三个儿子,案子还是要追问,仇还是要报。
今年疫情过后,他病重入院,很难再与外界交流 。“现在只是心里明白”。吴建说,得知案件侦破的消息后,父亲拼命点头,泪流满面,但已无法言语。
吴建说,判决下来后,他们会到母亲的坟前把案件侦破的消息正式告诉她。
张丽娟不想再管申某立的事情,两人去年就已经离婚,只是仍住在一套房子里。
去年,申某立与妻子离婚,这是申某立的卧室,图/新京报记者张胜坡摄
“学历和年龄差距还是太大,很多事情聊不到一起,性格不合就离了。”张丽娟说,对于申某立结婚前的事情,她一无所知,女儿才12岁,她不想让女儿受到此事的影响,“只想带着女儿过平淡的生活。”
申某立被带走十几天后,他的父亲就去世了。如今,老人曾居住的屋子已被清扫一空,看不出申某立父子曾在这里生活过的痕迹。
申某立父亲曾经居住的卧室。图/新京报记者张胜坡摄
(文中申某立、于某海、吴华、曾秀敏、王秀华、张丽娟、张丽秀、龙志强、李辉、吴建、吴铁成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