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秋过后,湖南蓝山县开始热闹起来。这座位于湘粤交界处、人口43万的县城,即将迎来数以万计的过境候鸟。
9月22日,蓝山县毛俊镇洋田村,群鸟从空中飞过。(唐盛利摄)
世界上有九大候鸟迁飞区,其中四个通过中国。地处南岭山脉、地形狭窄的蓝山,是国内迁飞通道上最热闹的隘口之一,素有“千年鸟道”之称。秋来春往,一年之中,候鸟和蓝山县相处的日子长达5个月。
城里人为候鸟拉下电闸,“打鸟人”变成“护鸟人”,“打鸟岭”变成“护鸟岭”……当外来游客站在青山之上眺望鸟群飞越云海时,这里的人们正在用温和而特有的方式,度过与候鸟相伴的日子。
9月22日,蓝山县毛俊镇洋田村,一群野鸟在水塘边觅食。(唐盛利摄)
熄灯,为候鸟让路
10月下旬的一天,酒店负责人雷展接到了来自爱鸟协会的电话。对方询问能否暂时关闭酒店外墙的霓虹灯与楼顶的射灯,为正在迁徙的候鸟让路。
这家新装修的酒店紧靠广场,是县城里条件较好的酒店,装饰着整面墙的霓虹灯在夜幕下格外亮眼。
“突然关掉霓虹灯,会让人看起来就像歇业了似的。”但雷展说,接到电话,他们没有犹豫,一关就是半个月。“保护候鸟是每个蓝山人都会做的事。”
为候鸟熄灯的做法源自一个偶然。2020年9月,蓝山县城管局、林业局陆续接到市民电话,称“市政广场有大量鸟绕着灯打转”。
一番咨询后,时任城管局副局长史玉林判断,应该是强光干扰了候鸟的飞行路线,他和城市路灯照明管理所副所长全昌余决定前往广场关灯。
夜晚的市政广场总是格外热闹,人们聚在灯光下跳广场舞,商贩在一旁兜售着小吃和吸引孩子们的气球。本应在晚上“赶路”的候鸟在广场上方盘旋,久久不肯离去。
“我们跑去临时拉闸,关高杆灯。有些老百姓不理解,跳舞跳得好好的,怎么一下就要关灯了?”史玉林说,“我们跟大家解释,是候鸟迷路了,关灯是给候鸟让路,市民们马上都表示理解和赞成。”
广场四边的六盏“大玉米”形状的高杆灯率先熄灭,环绕在周围的候鸟扇动翅膀,开始飞行。三天后,城管局建立起了长期机制,晚上九点之后开始关闭射灯和大功率景观灯。
久而久之,越来越多蓝山县人意识到,头顶上的一盏灯,也会与候鸟息息相关。
今年,为候鸟关灯的计划变得更加详细。全昌余所在的城市路灯照明管理所早早行动,主动向有关部门和社会组织了解候鸟迁徙的习性。自9月22日起的约两个月时间,晚上九点后关闭15米以上的路灯2496盏,25米以上的高杆灯56盏,并且联系县城内有射灯和霓虹灯装置的商户,倡导他们适时关灯,为候鸟让路。
8月30日,蓝山县浆洞瑶族乡云冰山,护鸟执法队在巡山。(杨雄春摄)
“打鸟人”变“护鸟人”
立秋之后的100天里,蓝山县上洞护鸟队队长欧阳荣举每天都要在候鸟保护站值守。白天宣传护鸟法律法规,晚上则要打着手电筒在山间巡逻。
他所在的毛俊镇上溪村上洞自然村地处山坳。秋后强劲的北风从此吹过,候鸟顺着气流向南迁飞,站在村庄后的山腰处,几乎能与候鸟“撞个满怀”。独特的地理位置,让这个村庄在过去有个不光彩的称号——“打鸟岭”。
“以前我们这里几乎家家户户都打鸟,我也不例外。”欧阳荣举说,每家甚至都划了一块“地盘”,山上设置了100多张捕鸟网,有人一晚上可以捕鸟1000多斤。
2013年起,护鸟宣传走进上洞村,可村民当时并不买账。
“很多人都说,我们靠山吃山,祖祖辈辈都打鸟,不让打鸟意味着失去了很大一笔经济收入。”欧阳荣举说,当时村干部们挨家挨户做工作,也无法熄灭晚上捕鸟的灯光。
2016年,时任上洞村党支部书记谭云福筹建起了上洞村护鸟队,决心扭转村民观念,摘掉“打鸟岭”帽子。
白天,护鸟队上门宣传护鸟法律法规,上山查看是否有捕鸟工具;夜晚,队员们则轮流在候鸟保护站值守,并在山上巡逻,劝阻非法捕鸟行为。
在耐心细致劝导和日益加强的管理下,不少曾经的“打鸟人”都加入了护鸟队。他们熟悉地形,眼光独到,看鸟看得准,看人更看得准。
“在县里的几支村级护鸟队中,曾经的‘打鸟人’给护鸟工作提供了很大的帮助。”蓝山县林业局野生动植物保护股股长蒋从武说,“有时候我们在山下远远地看到一束灯光,都找不到上山的路,只有打过鸟、熟悉地形的村民才知道哪里可能会有人打鸟、怎么上山找到他们。”
近年来,蓝山县林业局陆续成立了3个候鸟保护站和4个村级护鸟队,吸引了一批“打鸟人”主动转变为“护鸟人”,一些曾经的打鸟地点如今成了观鸟平台,护鸟队员也当上了候鸟保护的“科普员”。
“现在我们将护鸟写进了村规民约,全民都在护鸟,‘打鸟岭’已经变成‘护鸟岭’啦!”欧阳荣举说。
8月30日,蓝山县浆洞瑶族乡云冰山,护鸟执法队在巡山。(杨雄春摄)
求索“人鸟和谐”
与鸟相处,是蓝山人生活的一部分。
“候鸟一年比一年多。”这份蓝山人的共识中,有欣喜,有新的困惑,不变的是与候鸟和谐共处的追求。
从事野生动物保护20多年的蒋从武难以忘记,2021年大年初一,高阳村村支书带着一只“捡”来的猛禽来到了县林业局。
“那是一只凤头蜂鹰,属于国家二级保护动物,我还是第一次在我们这里见到。”蒋从武说,村支书在水库边发现它腿部受伤,便把它送到了林业局寻求帮助。蒋从武紧急查阅了资料,特意买来牛肉精心喂养。精心养护和观察一周后,又把它带到水库边放生。
“近几年我们经常收到类似信息,很多老百姓会捡到一些受伤的候鸟不知道怎么处理,送到派出所等单位,再转交到我们手上。”蒋从武一边喜于群众对候鸟的保护意识提高与候鸟种类的不断丰富,却也发愁林业局没有专门的救助站和专业人手,偶尔救助失败,总令他沮丧不已。
在村里护鸟的欧阳荣举也有被候鸟“伤害”的时候。
“候鸟越来越多,说明我们的工作真的有了成效,但地里的粮食就扛不住了。”欧阳荣举说,2018年,他用于制种的高粱地几乎被候鸟“吃了个精光”,面对这种情况,农民只能让步。
可喜的是,靠山吃山的村民,因为候鸟找到了另一条出路。
9月22日,蓝山县毛俊镇洋田村,一群白鹭在枝头栖息。(唐盛利摄)
在海拔1400米的四海坪,经过开发的云冰山景区已成为观赏候鸟的“打卡地”。游客站上四海坪候鸟保护站,不仅可以看到南岭山脉的青山绿水与缥缈云海,更可以欣赏到列队的候鸟如同一簇簇白色的海浪,一泻千里的壮观景象。
“候鸟保护与旅游间的脉络被打通,很多老百姓开始吃上‘旅游饭’,产生新的收入来源。”蒋从武说。
保护候鸟就要离候鸟远一些,这是长久以来与候鸟打交道的蓝山人明白的道理。在这条“千年鸟道”上的人们,还在不断探索与候鸟和谐共处的更优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