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雨霏霏，思念绵绵。多年来，每逢春节、清明节，我为冀东八路军神枪营长欧阳波平前辈扫墓成为惯例。10年前，我获悉前辈捐躯70年陵园墓前始终没有迎来一位亲人后，自觉开始承担亲情守护，尊称他为“姥爷”……尽管没有血缘，更无从谋面，但这种思念却是穿透时光的。
欧阳波平前辈湖南人，早年为国军十九路军军官，浴血“一·二八”淞沪。因不满国民党反动政府的卖国政策参加红军，历经二万五千里长征，1938年从延安抗日军政大学毕业后来平西，不久担任冀东主力团十二团团参谋长兼一营长，征战冀东。1941年，他与时任迁（安）青（龙）平（泉）联合县三总区区委书记的四姥爷李方州密切配合，开辟出今迁安市最早的抗日根基本区。战斗中，两人结下生死战友兄弟情。不幸的是，他们均在冀东抗战最艰苦的1942年盛夏捐躯，都没有直系后人。
今年清明节期间，疫情笼罩下，我不能像往年一样赴烈士陵园波平姥爷墓前拜祭。惆怅之际，华北军区烈士陵园文物科科长娄月发来微信信息，称单位清明节组织集体祭奠英烈献花活动，问我想对欧阳波平前辈说些什么，她替我写好放在墓上。我在缅怀寄语中写到：“姥爷，今年清明节不能到墓前拜祭您了，无论在哪里，思念燃烧在心中…… 告诉您一个好消息，四姥爷李方州的名字将刻入迁安烈士陵园纪念碑中，在你们抗战捐躯八十周年之际，终于可以‘团聚’了……潇潇春雨，飘洒着你们满腔热血，滋润世间万物。安息吧，姥爷，燕山滦水，您战斗过的那片热土越来越美好，祖国越来越强大！海波平，紫气腾，这盛世如您所愿……”
去年6月9日，应湖南省退役军人事务厅之邀，我以波平姥爷战友后人身份，赴石家庄参加湖南亲友祭扫团祭扫包括欧阳波平在内的11位湘籍烈士。10天后，湖南省委组织全省主流媒体精干记者对我进行采访，连续一周推出立体化报道，为波平姥爷寻亲，依然没有结果……10年来，寻亲路上总是希望交织失望，我曾不止一次对他的照片说：“姥爷，您的老家究竟在湖南哪里？纵使没有直系亲人，也想带上一抔您鲜血浸染过的燕山土，带上一杯您双脚蹚过的滦河水，送您回故乡看一看……”面对这次寻亲结果，我反而释然了，不再纠结一定要找到前辈亲人，我相信自己能守护好，英魂不孤寂。
结缘波平姥爷并为他守护亲情也许今生注定。我为他扫墓10年并创作长篇纪实小说《铁腿神枪》，与其说源自他与四姥爷李方州战友兄弟关系，不如说自己童年萌生的八路英雄情结。我在长城脚下滦水岸边度过童年、少年，从小根植深厚的英雄情结，尤其崇拜八路英雄，喜欢戴军帽、唱三大纪律八项注意歌曲、与小伙伴玩打仗游戏……作为家里老小，我来世太迟，很多隔代长辈早就去世了，没人给我讲述身边八路抗战故事。我的八路偶像停留在连环画或电影中的人物，如狼牙山五壮士等。我自2004年发现四姥爷李方州抗战捐躯被尘封且没有烈士名分，开始执着为其追烈。在艰难调查走访、考证辨析史料过程中，波平姥爷进入我的视野。 2013年清明节，我第一次到冀东烈士陵园祭奠波平姥爷，在他的墓前，我像祭奠父亲一样行了乡俗最重跪拜礼，从内心深处呼唤他“姥爷”。此后，每年春节或清明节，我都要来到前辈墓前，无论是唐山冀东烈士陵园他的虚墓，还是石家庄华北军区烈士陵园他的实体墓，都要献上鲜花，洒上白酒。错过节日祭扫，总要当年补上。每次来到两个城市出差办事，也不会忘记到墓前拜祭。在为四姥爷李方州追烈饱尝辛酸漫长煎熬日子，波平姥爷成为我某种情感寄托，每逢到陵园与波平姥爷“聊聊”，总能汲取一股前行动力。当然，认定这位姥爷，还有一个重要因素，就是他捐躯方式与身后太悲情。1942年8月8日，波平姥爷率一营在迁安彭家洼全歼号称“常胜军”的关东军原田东两中队75人，他却倒在警卫员枪下，官方史料记载“枪走火”，民间也有警卫员被敌人收买故意害之说法。不管怎样，前辈神枪威震敌胆，战功赫赫，这样捐躯至今令人扼腕痛惜。我调查了解到，波平姥爷生前抗倭寇征战大半个中国，他牺牲时年仅30岁，没有来得及结婚，墓前从没有迎来湖南老家亲人祭奠……我不能让前辈身后如此孤寂，有责任延伸他的“生命”。
我总感觉与波平姥爷存在一种特殊亲情缘分。波平姥爷帅气相貌、能诗会画、智勇双全“战神”形象正是自己少年时期的八路英雄偶像。 1994年大学刚入学到石家庄读书，适逢国庆假期，我一个人跑到华北军区烈士陵园凭吊烈士。那天中午，我在一位烈士墓碑前驻足很长时间，烈士名字记不得了，当时吸引我的是“迁安”两个字。现在回想，当年我凭吊的烈士正是波平姥爷，因为华北军区烈士陵园牺牲在迁安的抗战烈士只有他一位。我为波平姥爷扫墓，每次因行程紧到陵园祭扫时，总会很及时找到他的墓碑。2014年2月24日，时隔20年我再次到华北军区烈士陵园，此时墓区改造一新，早已不是我读大学参观时的状况，在东西两个墓区数百座烈士墓中，我居然直接走到波平姥爷的墓碑前。2016年正月初六，冀东烈士陵园墓区烈士墓均被白雪覆盖，我凭感觉来到一座墓碑前蹲下来拂去厚厚积雪，“欧阳波平”立即映入眼帘……我冥冥感觉，是前辈英魂不甘离开冀东，他需要一份亲情守候。这份重担，历史性落在我身上。 2015年，我赴石家庄参加《长城证明》发布会，接受完记者专访就迫不及待来到华北军区烈士陵园，在波平姥爷碑前承诺要为他创作一部新书稿。
写作前，我不仅要进行实地采访调研，还要遍查各地落满灰尘的有关档案史料。网上发现冀东抗战史料，再贵也要淘来。考证调研发现，波平姥爷不仅是神枪手，而且善于打伏击，白草洼、干河草等几个冀东抗战经典伏击战，他都参与指挥了。遗憾的是，有些公开出版的史志书籍介绍干河草伏击战时去掉波平姥爷。关于波平姥爷抗战记载零星散落在冀东各县多位老革命回资料中，尽管对他评价很高，但都是只言片语。我曾困惑，战友缘何不写一篇姥爷完整抗战事迹的文章。后来，我逐渐明白，波平姥爷早期的国军身份及捐躯方式可能是很多人不愿触及的重要因素。因此，我创作长篇抗战纪实小说《铁腿神枪》，旨在以纪实文学方式捍卫那段悲壮抗战史，告慰这位悲情姥爷。在超常工作压力下，我付出艰辛汗水，透支健康。不知多少个周末、深夜，我根据史料捕捉到的有限线索，苦思冥想波平姥爷抗战细节故事。对其性格人物形象塑造，也遵循亲历者讲述，最大限度还原一位有血有肉的抗战前辈。很多时候，仿佛前辈在以某种方式传导给我泉涌般创作灵感，仅用一年多业余时间即完成20余万字书稿。《铁腿神枪》书稿得到中国文史出版社资深编辑、知名评论家全秋生老师的青睐，出版顺畅。然而，当书稿交付出版社付梓出版之际，我却病倒了，患上重症失眠，久治不愈，几近崩溃……我相信，是两位姥爷在护佑我战胜疾病，帮我度过那个煎熬苦夏。
《铁腿神枪》以及在多家媒体刊发出来的史料调研文章，一定程度上擦亮前辈一度被尘封的名字，波平姥爷的抗战事迹渐渐引起社会广泛关注。去年夏季，河北省政府评定李方州为烈士，我获悉这个消息后，第一时间来到华北军区烈士陵园波平姥爷墓前含泪向他“汇报”……苍松翠柏中，伴随浓郁酒香，菊花、百合绽放……我仿佛听到波平姥爷清脆的声音：“好外甥，我和方州哥有你这样一个晚辈值了！我留在冀东值了……” 站在墓前，我再次承诺，今后，无论能否找到他湖南老家亲人，都会尽他后人之责，传承他的精神。
每逢品读波平姥爷的名字，我就想起欧阳修的词句和戚继光的诗句：“残霞夕照西湖好，花坞苹汀，十顷波平，野岸无人舟自横。”“封侯非我意，但愿海波平。”这符合他的情趣与胸怀，也是我追求的情趣与胸怀。超越血缘的亲情守候清新而温暖，思念前辈那束白菊花永远绽放在心灵深处……
文/董连辉河北《廊坊都市报》副总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