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难的不是登珠峰本身,而是要43年里时刻保持登珠峰的体能和状态。”——夏伯渝
5月14日,冰雪覆盖的珠峰攀登路线在强烈阳光照射下,白得刺眼,一个个鲜艳如火焰般的身影像一条蜿蜒的线,在这条世界上最危险的道路上努力攀登。
其中一个红衣登山者格外特殊,雪裤下不是厚重的登山靴,而是一副细细的套着冰爪的假肢,在金属凿开冰雪的“簌簌”声中,比旁人又增加了一份艰难。这位无腿勇士便是今年已经69岁的夏伯渝老人。过去的43年中,他曾经多次尝试登顶珠穆朗玛峰,为此他也付出了超乎常人想象的努力。
当天上午10时40分他终于圆梦,成功登顶。昨日扬子晚报紫牛新闻记者首次专访了夏伯渝老人,下撤途中冻伤脸颊的他,在治疗休息的间隙向记者讲述了自己的故事。
紫牛新闻记者 刘浏 实习生 管筱艾 陆琦
登上珠峰那一刻,他却平静了
为了登顶这一刻,夏伯渝等待了43年,但当他站在世界最高峰上时,他却并没有别人说的那么激动,那么兴奋。
“我花了几分钟来确认自己不是做梦,因为这几十年我总是梦到登上珠峰,当我知道这不是做梦的时候,我反而很平静了。”夏伯渝告诉记者,“我就知道不管迟早,我总有一天要完成我的梦想,是一个必然的结果,这就是我当时最简单的想法。”
登顶过程中,他几天都没有休息,晚上睡觉的时候都戴着假肢套,实在太疼的时候才脱下来,因为一脱下来腿就会肿,会让他无法再穿上假肢套。“在8000多米的高度,不能穿上假肢套,就意味着我没法下来了,死定了。所以即便没有完全套进去,我也必须穿着继续前进。”
“这一次我觉得珠峰接纳了我,老天爷眷顾了我,这是我努力的结果,也是我永不放弃达成的目标。”夏伯渝告诉紫牛新闻记者,对他来说,登珠峰的困难比常人大很多,假肢对地面没有感觉,这就意味着他比健全人要多付出三分之一的体能来保持平衡。从路绳上到C5营地,只有十几二十米,但这段路他认为是登珠峰中最困难的一段路。“它就是悬崖峭壁上的一条小小的台阶路,对我来说太困难了。”
“我快70岁了,从体能、心肺功能等各个方面都是一大挑战,再就是山上恶劣的天气,大自然总是有办法让你措手不及。”夏伯渝在下山的时候连续两天都遇到暴风雪,也度过了非常困难的一关,他的手和脸都有冻伤,一回国便住进医院进行治疗。“我现在身体还不错,攀登过程中吃了一种抗血栓药,所以这次登山中没有形成血栓,也是最大欣喜。”
“即便之前已经登过四次了,但我感觉对困难准备还是不足,连续的暴风雪是我没有遇到过的,如果注意点能把情况想得更糟一些,提前准备的话肯定会好一点。”夏伯渝说。
43年来,他“时刻准备着”
回到家的夏伯渝说,自己仿佛用一生经历了一场“长征”,以后要干什么,还有什么目标,他似乎从未考虑过。
“这个成功来得不易,43年才得到,而且为了这个目标我一直没有停下奋斗,我觉得很累,现在就想休息休息放松放松,之后才会规划以后的事情。”
这么多年来,他的日常作息从未间断过,每天早上4点起来进行力量训练,背负10公斤沙袋练深蹲、引体向上,俯卧撑40个一组做8组、仰卧起坐60个一组做8组,还有背飞,握力等,虽然失去双小腿,但是他已将身体每个部分都练得非常强健。
家里的力量训练结束,他会去登香山。“我家离香山20公里左右,我会骑自行车来回,每天登到山顶再回来,一共的运动时间大概是五六个小时,然后下午再休息,运动的量也在不断地增加,这样的生活一共坚持了43年。”
登顶珠峰时,孝顺的儿子特地来到珠峰大本营等待父亲的消息。夏伯渝认为,自己能够实现梦想,家人的陪伴也是重要的因素。
“平时把时间都花在锻炼上,家人从来没有打扰或阻止过。遇到一些困难,身体不舒服的时候,全家人都会来鼓励我,给我分担家务,饮食上帮我调理,全方位给我很大的空间,让我全身心投入到自己的目标上。”
为帮人失去双腿后,依然“站”了起来
夏伯渝原是青海体校足球运动员,通过层层选拔成为中国国家登山队主力队员。
1975年夏伯渝首次挑战登珠峰时,在海拔约8600米的高度,同行的队员丢失了睡袋,夏伯渝毫不犹豫就把睡袋给了队友。当时的他,在登山队有一个外号叫“火神爷”,因为自己不怕冷,一年四季都用冷水洗澡。然而第二天一觉醒来,他却发现双腿冻伤了,经过医生诊断,他的双腿小腿必须截肢。“这是我人生改变的起点,其实我自己觉得这并不是多么高尚,因为当时并没有多想,如果给我时间考虑,想到腿可能冻伤,可能会冻坏,也许我会犹豫。”
成为登山队员之前,他被当地体校选拔加入足球队,双脚对足球运动员的重要程度不言而喻,这次意外事件使他不得不动手术截肢。但这并没有阻止他的运动人生,另一条道路开始了。
夏伯渝从一个外国假肢专家那里得知,装上假肢依然可以尝试登山,夏伯渝决心第二次攀登珠穆朗玛峰。为了这个目标,他开始了异常艰苦的锻炼。
2011年7月,在意大利举行的攀岩世锦赛上首次设立了残疾人组,夏伯渝是中国登协派出的唯一一名残疾人选手。仅训练两个月,他就夺得了双腿截肢项目男子组难度赛和速度赛的两项世界冠军。
被确诊患上癌症,反而让他越挫越勇
假肢让夏伯渝能够重新站起来,完成很多普通人都不能完成的项目,但也再次带来了意外。长时间的锻炼导致夏伯渝的残肢和假肢接触的位置经常磨破,创口无法愈合并且产生癌变,47岁时,他被确诊患上淋巴癌。
夏伯渝却并没有沉沦,对他而言,登山是一种理想,登顶珠峰是一个人生目标,他反而越挫越勇,在接受治疗的同时积极参加残疾人体育项目,所幸随着治疗,夏伯渝的癌症逐渐康复,目前也没有复发的迹象。他不仅参加了攀岩比赛,还成功攀登玉珠峰、慕士塔格峰等一些海拔相对较低的山峰,为再次挑战珠峰作准备。
3年失败3次,没关系还有下一次
2014年,夏伯渝第二次准备冲击珠峰,但到达珠峰大本营后,因为发生了尼泊尔登山史上最严重的山难,最后尼泊尔政府取消了当年所有的登峰计划。2015年他第三次向珠峰进发,再次到达了珠峰大本营,却遇到8.1级地震,之后发生雪崩,夏伯渝虽然幸免于难,但又一次登顶失败。
2016年4月17日,夏伯渝第四次站在珠峰大本营,开始他攀登珠峰前的准备。5月9日凌晨,他开始了自己的登顶之旅。5月14日,夏伯渝和随行的向导到达海拔8700米时,天气环境变得恶劣起来,除了风雪带来的严寒,脚下的路也变得狭窄,延伸向顶峰的路仅20厘米宽,装有假肢的夏伯渝不能用脚感受冰面的变化,稍不留神就会坠入万丈悬崖。无奈之下,夏伯渝决定下撤,此时离珠峰峰顶仅有94米。
双腿截肢者不得登珠峰?打官司争取!
2017年12月,夏伯渝递交登山手续,准备次年5月向峰顶奋进。没想到,2018年新年的这一天,尼泊尔发出禁令,禁止单人攀登包括珠穆朗玛峰在内的高峰,同时盲人和双腿截肢的残疾人被禁止登山。梦想就此破灭?夏伯渝抱着最后一线希望,决定打官司,争取暂停禁令。漫长的等待后,终于,3月7日,尼泊尔最高法院暂停了禁令。得知梦想之门重新打开时,夏伯渝长舒一口气,马不停蹄地奔向珠峰,开始调整状态,购买装备。
4月12日,夏伯渝团队抵达珠峰大本营,开始了让他成功登顶的这次挑战。有人问他快70岁了,登珠峰最难的是什么?他回答:最难的不是登珠峰本身,而是要在43年里时刻保持登珠峰的体能和状态。
山还是那座山,那个坚持攀登的年轻人已两鬓斑白。他与山较劲了一辈子,他用惊人的毅力和坚定的信念向我们诠释了人的身体可以被毁灭,但是精神可以永远攀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