坡子街是贯穿太原城坊街和旱西门街的一条南北向通道,全长虽然不到500米,但却是龙潭公园和解放路之间最重要的通道,楼宇耸立、人车攘攘、商贩密集、喧闹异常。
坡子街总会让人联想到某一部戏文,比如开黑店的孙二娘谋杀囚犯武二郎的《十字坡》,或是薛平贵与妻子王宝钏分离18载后拭泪相认的《武家坡》。遗憾的是,坡子街并没有留给后人这样的拍案惊奇。今天的坡子街像太原大多数街道一样重复着惯常的日子,唯有当你凝视街边那块蓝底白字的路牌时,才会意识到它也曾有属于自己的历史空间。
然而坡子街成路得名的确切年代,不见史籍,今人亦很难断定,但依据太原汾河东岸城建开发的历史推测,唐之际这里就应该出现街市的粗线条轮廓。做出这样判断,是坡子街未成名之前,已经成为太原古唐明镇通往三交古城的必经之路。
古唐明镇是唐时设在汾河东岸拱卫“北京”晋阳的军镇,范围在今太原城西羊市一带。唐在全国重要边地均设有军镇,按区域位置和驻军规模分为“上镇、中镇、下镇”三等,为便于统辖,把驻军及随军家眷称之为“镇民”,以示与周围村落老百姓有所区别。而三交古城是春秋晋国名士窦犫的封邑,康熙版《阳曲县志》说,“三交古城在城西北十五里,晋大夫窦鸣犊城也,今旧址犹存。”唐明镇和三交古城之间的往来,那时必须经过今坡子街一带,马踏车行,遂成道路。
但坡子街的第一个名字却是“石狮坡街”。石狮坡街得名,源自此处的“石狮子坡”。还在尚未被唐时太原军民千万只脚“走”出一条路的时候,这一带是一面东北高西南低的土坡,坡上除了衰草连天,还有一座安葬唐明镇某位显赫“镇民”的坟冢,因为死者墓前安放着两尊石雕狮子做守坟神兽,这道平缓的土坡被称为“石狮子坡”。
石狮子做守坟神兽,一般认为最早出现于汉代帝王或大贵族官僚的陵前。实际上,守坟神兽应归为“石像生”或“翁仲”之属,陵前神道两侧除了石兽,还有石人。兽有象、虎、狮、马和犀牛,人有文臣、武将、长史和主簿。这些兼有护卫、侍奉亡灵象征意义的石刻雕像,由魏晋传至唐宋,虽然石像种类和数量配置并无严格定制,也渐立于民间坟茔,但仍非寻常人家所能所敢使用。个中缘由,除了财力,传统文化中的“服不住”也即“享不配位”认识也是极为坚硬的门槛。因此,石狮子坡陵墓中长眠的那个人必是显贵无疑,说是唐明镇“镇将”也并非没有可能。要知道,镇将可是与时任并州行政长官同级的大人物哦。
石狮子坡上这条越走越宽也越平坦的土路,被太原人自然而然冠以“石狮坡街”的名称。后来,石狮坡街渐成通衢要道,路旁树荫下开始有了卖青葱的卖紫蒜的、饮凉茶的食热饭的;再后来,赵宋毁汾河西岸晋阳古城,河东唐明镇没过多久就被拓建成阳曲县邑,几乎与县邑城池北门连在一起的石狮坡街行市见涨,于是凉茶摊升级成茶楼,小饭铺扩张成酒肆,拴驴的大槐树下变成了车马大店,石狮坡街终成人来车往的街市。那时的太原人,习惯于把这处坐贾游商多于挂甲军汉的所在,随口称为“坡子上”。
正式的石狮坡街和非正式的坡子上,一直从唐、宋叫到元、明,直到1644年梳大辫子的清军攻陷太原才另起新名。
满清新创国,狂飙突进的他们发誓涤荡明朝政权一切“污泥浊水”,要把明统治者痕迹统统扫进历史的垃圾堆。因此太原城那座富丽堂皇的晋王府宫殿群被莫名大火焚毁,包括“石狮坡街”在内的众多街道也要根据新主人的好恶更名换姓。于是“红四牌楼街”改为“红市街”,“鱼池街”改为“大新街”,“鸡鹅巷”改为“通顺巷”,“侯侍郎巷”改为“侯家巷”,“太子巷”改为“察院后”,“石狮坡街”也改为“平顺街”。这些新改的名称,大多在长达276年的清统治时间段内成为默认模式,但“平顺街”却始终不能被太原人接受,只是清时书面文字和地方志中的存在。内心怎么也“平顺”不了的太原人索性把“石狮坡街”和“坡子上”合二为一,把这条老街改称“坡子街”,并被后来的民国政府采纳,一直沿用至今。
也是在民国,原本只喧嚣着市井声音的坡子街突然生出一段画风先清丽后浓烈的现代故事。
这段尘封往事的梗概是,上世纪30年代太原女师学生戴莉居住在坡子街20号一个深宅大院内,某天她读了巴金的小说后,激动不已地给作家写信,表达投身革命、死身报国的志向。巴金回信说,无数壮年人会先她第一批洒尽热血,嘱咐小女生目前要安心读书。两人炽热的通信持续了1年,文豪巴金为素不相识的太原女孩写了4000多字,直到女孩因父亲投靠日本人愤然离开太原。后来戴莉的父亲规劝女儿去北京继续学业,但戴莉回答:“宁肯永远浪迹天涯,也绝不到日军占领区去接受奴化教育!”后来她在远僻的甘肃结婚怀孕,被负心汉抛弃后,独自诞下女儿并抚养成人。戴莉至耄耋之年也未能重返太原,但至今仍能背诵巴金的来信。山西著名作家赵瑜据此写成纪实文学《寻找巴金的戴莉》,为自己赢得2009年《中国作家》文学大奖,也为太原坡子街刷上一道亮色,使这条老街洋溢的街声变得更加余味深长。
马绍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