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个从未真正感受过历史的人,直到自己踏上了这片旷野的虚无。
塞下秋来风景异,衡阳雁去无留意。已然是深秋时节,我们却偏向塞北之北进发。乘车沿着新修的公路回旋攀转,满眼是枯挺的蓬蒿野草、交纵的万仞孤山,间染着松柏的一挑墨绿与杨树的一叶红黄。暖日渐远,高空的白云映衬出一抹疏离的蓝色。满眼的湛蓝向着远方慢慢散淡,在目光极处,与白云调和成一色温柔的蓝白,勾勒出远山连绵的苍茫。
峰回路转,在满目的苍凉间,跃出了一片青钢玻璃的现代化建筑。它突兀地挺立在这片亘古的旷野之上,束起了人们久远的思绪。建筑入口处有一尊置地的石牌,上书“石峁遗址。”
这就是了,距今4300年北方早期国家的都城遗址。
在工作人员的引导下,我们沿着木阶向上,一步步走进了四千年前的古迹。“石峁遗址由皇城台、内城、外城3座基本完整并相对独立的石构城址组成,面积约425万平方米,相当于6个紫禁城!”工作人员骄傲地翘起了拇指和小指,“现在,我们进入的这处由现代建筑物包裹的遗址是石峁的外城——东门址。”
初入东门,眼前就是一方塑料布掩盖的“头骨坑”。工作人员介绍,他们共发现了6处头骨坑,数量达百余具之多,头骨上多有明显的砍斫和烧灼痕迹,说明与伐祭、燎祭等祭祀活动有关。
静相对望,数千年前的祭祀场景在脑海中排演。因何祭祀?如何祭祀?祭祀何果?眼前的遗址默默无言,脚下的黄土寂寂无声。在苍老的历史前,现代人喟然轻叹,背着手踱出了这片迷离。
在木阶的转圜处,建筑物露出了一角开口,木阶也朝外延出了一截,配合着平旷的山地和如黛的远山,静心构置了一处观景台。可是,台口灌风,意图走出的人都被风压住了脚步,大都讪笑着收紧了衣服匆匆略过。我想起了王安石曾经在《游褒禅山记》中调侃:“世之奇伟瑰怪非常之观,常在于险远,而人之所罕至焉,故非有志者不能至也。”因此,兴致盎然地朝外走去。
风,四面八方的风都争着朝自己涌来,缠漩着迈步的双腿,剥索着身上的衣物,逼仄着口鼻的呼吸。眼前是微蒙的山色,耳中是嗡嗡的轰鸣。想起旧时学习古诗,读至岑参《走马川行奉送封大夫出师西征》的头一句:“轮台九月风夜吼,一川碎石大如斗,随风满地石乱走。”不禁莞然:“风如何吹动大石?竟还能吹得满地翻滚?”如今亲身体会,狂风恣肆、身难自立,才知古人诚不欺我!
此时此刻,似乎只需轻轻张开双臂,就能乘着狂劲地呼啸,冯虚御风、羽化登仙。
参观完毕,我们又走进了考古工作平台。在这里,我看到了精细的骨针、尖锐的箭矢,还有一片薄如纸张的骨制口弦琴。这片乐器制作于距今约4000年前,在先秦时期被称作“簧”。《诗经·小雅·鹿鸣》有曰:“我有嘉宾,鼓瑟吹笙。吹笙鼓簧,承筐是将”。
小心翼翼地盯着这盒中的一丝薄片,突然想起《淮南子》说到:“鹤寿千岁,以极其游;蜉蝣朝生而暮死,而尽其乐。”无论是什么样的人,都极易在久远的历史面前流露出自我的渺小。当然,这份渺小不仅仅是“短”之于“长”。面对4000多年的历史遗存,人们还会在渺小之余不自觉生出一份怯懦与敬畏。
在这份古老的敬畏下,每一个前来观瞻的人都会肃然收敛起现代的狂狷。他们意识到:面对沧史横流的大海,自己只不过是渺小的一颗粟米。
(作者简介:慕明媛,榆林市作家协会会员,长于诗歌与散文创作,发表文学作品十余万字,现供职于榆林市电化教育馆。)
纵然时光流逝,回首难以忘却。然而,那些年,那些人,那些事,那些地方,总是让我们心怀感动,无限景仰,令我们苍白的生命多出许多美好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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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期主持人:贺静静
编辑:王金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