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 吴晓铃
5月17日,张大千博物馆在内江开馆。开馆配套大展上的60余幅张大千真迹,吸引着家乡观众前往观摩。除了张大千价值连城的画作,这座博物馆建筑,同样吸引着观众目光――站在展厅内向上仰望,圆形的玻璃穹顶和一缕缕似胡须四散开来的钢板隔断,抽象而前卫。整片博物馆的视觉效果,神似西方著名画家毕加索《西班牙牧神像》中牧童变形的脸孔。如果从空中俯瞰,会发现5座展厅和中央的学术报告厅,还像一朵绽放的梅花。
这座建筑,出自西班牙建筑事务所EMBT的手笔。一座远在中国内地的博物馆,为何邀请来自毕加索家乡的建筑师主持设计,建筑创意还取自毕加索的画作?这一切皆源自1956年的夏天,这两位东西方最具代表性的艺术家,在法国巴黎的一次“世纪会面”。这次会面,让东方艺术家得知西方绘画大师对中国的绘画艺术无比倾慕;也从此开启张大千从古典绘画向现代绘画的迈进。
张大千和毕加索,分别代表东西方绘画史上的两座高峰。63年前,张大千在法国巴黎主动求见毕加索,开启一次东西方绘画史上的“高峰会面”。
“东张西毕”东西方绘画的“峰会”
1956年夏天,已经移居巴西的张大千,应法国卢浮宫博物馆馆长之邀,到巴黎举行两项个展。一是他的个人近作,展品30幅,另一个就是他耗时3年临摹的敦煌壁画展。两个画展,都取得巨大成功。当地评论家在赞赏他的画法精湛之外,评价其时时革新的画风,与毕加索十分相似。张大千个性豪爽,不拘小节。听此一说,于是有了拜会毕加索之意。
四川博物院首席专家魏学峰研究张大千多年,对这段历史如数家珍。“张大千向巴黎市市长和相关人员以及留法多年的中国著名画家赵无极,都提出和毕加索见面的想法。但是大家都劝他打消这个念头。一方面,毕加索彼时已是享誉国际的大师。另一方面,张大千当时也已在西方引起不少关注。如果在拜见毕加索这件事上吃了闭门羹,丢的岂不是整个东方美术界的面子?”
颇有些江湖气息的张大千并不这么想,他认为自己只为和毕加索交流一下艺术,即使被拒也无所谓。既然巴黎的一众华人朋友都不愿意牵线搭桥,他干脆找来翻译,直接打给毕加索的秘书预约拜访。让大家没想到的是,此前已经接触过中国绘画艺术的毕加索,满口答应,邀请张大千到自己位于尼斯的别墅见面。
魏学峰说,毕加索虽然是西方现代艺术的创始人,但在张大千之前,曾经和中国大陆赴法的中国美术家代表团见过面。当时,代表团成员之一的中央工艺美术学院老院长张丁,在见面时给毕加索送了齐白石的画集以及中国传统年画。从那时起,毕加索对远在中国的绘画艺术就产生浓厚兴趣。
张大千到毕加索别墅的那天,毕加索正在举行化妆舞会。有客登门,传说在家里从不穿上衣的毕加索专门穿上条纹衬衫、正式的长裤和皮鞋出门迎接。两人聊到艺术时,有一段震聋发聩的对话。魏学峰说,“毕加索问张大千到巴黎做什么?张大千谦虚地说学习艺术。然后毕加索就感慨:你们到法国来学什么艺术呢?世界上最懂艺术的,第一是你们中国人,第二就是非洲人。”原来,作为西方现代绘画的开拓者,毕加索在精通西方多种不同的主流绘画派别之后,对绘画的线条之美产生浓厚兴趣,而这正是中国传统绘画的精髓与魅力所在。
毕加索拿出他自己用毛笔临摹的齐白石花鸟画与张大千共赏,并对齐白石的画作赞赏有加。张大千明白毕加索不是在和他客套,“东西方绘画艺术的本质并没有区别,有的只是表现方式不一样。”
这次张大千的登门求见,两人相谈甚欢。魏学峰说,正是在这次会面时,毕加索赠送给张大千一幅《西班牙牧神像》当作纪念。后来,张大千也回赠一幅精心绘制的《墨竹图》作为回礼,墨竹一浓一淡、一张一驰,独具东方审美意韵。张大千还题上“毕加索老法家一笑;丙申之夏张大千爰”的上下款。
这次东西方大师的会面,后来被广泛报道,并最终形成“东张西毕”这个分别代表东东西方大师的称谓。
张大千为何执意拜访毕加索?皆因任何一次艺术的碰撞,都可能带给大师有益的启发。正是西方之行之后,张大千开始在现代绘画道路上的迈进。
“华山论剑”开启张大千现代绘画之路
1956年,张大千已经57岁高龄。魏学峰说,借画展在巴黎展出之机,张大千首次造访欧洲,在卢浮宫等博物馆和美术馆里徜徉,疯狂汲取着艺术的灵感。与毕加索短短的会面,毕加索对于东西方绘画艺术的论述,也给了张大千极大的启发。魏学峰说,张大千在艺术的道路上从未“安分守己”过,在天命之年,他再度开始东西方绘画艺术的融合之路。
不甘寂寞,这或许正是张大千能够被徐悲鸿赞誉为“五百年来第一人”的原因。
魏学峰说张大千绘画,经历3个阶段。起初,他学海派绘画,后模仿清初著名画家石涛,走文人画路线。从模仿清初士绅开始,一路上推到模仿明代的文徵明、唐伯虎,再到模仿元代著名画家黄公望、倪瓒以及王蒙。彼时,他模仿的石涛,功力之深已达以假乱真的地步。然而在上世纪初大批学子留洋学习西方绘画技法以后,中国绘画该怎么走,有了很大争议。有的认为该效法西画写生改革,有的则坚持中国画传统。“张大千始终相信中国传统绘画本身就是取之不竭、用之不尽的宝库。于是在听说敦煌有唐代甚至更早时期的艺术作品时,一心想探索中国绘画技法的张大千,选择在已名满天下的时候去了敦煌。”
短短两年7个月的敦煌临摹之行,张大千不惜耗费5300两黄金,临摹了276件壁画。敦煌之旅的成果,陈寅恪评价为:虽是临摹之本,兼有创造之功。而张大千自我总结临摹敦煌壁画的十大意义时,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从中找到文化自信,“西洋画不足以骇到我们的画坛了!”
这正是张大千在众人皆阻他与毕加索见面时,直接电话求见毕加索的底气。也正是这次见面以后,张大千开始他人生第三个重要的绘画阶段:泼墨泼彩。
1958年,张大千已经因为一幅《秋海棠》的画作,被纽约国际艺术学会评为“当代伟大画家”的称号。但那以后,张大千继续长达10年左右的探索,在传统绘画基础上,吸收西方绘画的色彩光影以及半自动技法,创造了泼墨泼彩这种极富个性的新画法。魏学峰说,这种画法大概是先以墨笔略勾大形,然后托裱一层纸再泼墨泼彩。这种用手牵动画纸或画板的方法,墨彩的流动形成某种偶然效果,再注水或加浓颜色,再添补房屋、人物等形象,形成一种半抽象、墨彩交辉的境界,也创造出中国山水画雄奇壮丽的新风貌。这一晚年画风从古典到现代的“突变”,让张大千当之无愧成为中国绘画的革新大家。魏学峰认为,他与毕加索的见面中,毕加索与之畅谈的对当代艺术的看法,应该对他绘画现代意识的觉醒起了一定作用。
63年以后,张大千的故乡四川内江,一座张大千博物馆拔地而起。别具匠心的展馆设计细节,将这段东西方绘画大师的友谊永久镌刻。
一座博物馆永久镌刻大师友谊
张大千,是故乡的骄傲。2010年,一位从内江走出去的实业家,表达了为家乡捐建一座张大千博物馆的心愿。彼时,上海世博会正在举行,西班牙EMBT建筑设计事务所设计的世博会西班牙馆,给这位实业家留下印象。在“东张西毕”的背景下,他向这家来自西班牙的建筑设计事务所发出设计邀请。
负责张大千博物馆展陈工作的管小平说,在了解毕加索与张大千的这段友谊后,EMBT欣然接受邀请,并结合双方艺术特色进行了精心的设计打造。为了解张大千的艺术,设计师还专门前往四川博物院参观张大千画作,并拜访魏学峰了解更多与张大千有关的资料。最终,EMBT整合东西方文化的风格,将西班牙的牧神像和中国的梅花形象,恰如其分融入设计之中,巧妙镌刻这段跨越国界的友谊。不仅如此,博物馆的整体形态,也融入张大千画作中山石和仕女的线条,甚至博物馆外壳,那些不规则的钢板想要仿照的就是张大千飘逸的胡须,以及他在敦煌临摹时描出的一道道“飞天”彩带。当然,整座博物馆在视觉上想要达到的效果,就是西班牙牧童变形的脸孔。2011年11月,在巴塞罗那世界建筑节――国际建筑界规模最大、声望最高的颁奖盛典之一上,这项设计荣获未来项目的“文化建筑奖”。
博物馆临展中,60余幅张大千真迹,再现一代巨匠的风采。管小平说,这次展览以“五百年来第一人”为主题,展览分5个单元,第一单元为南张北溥,主要展出张大千上世纪30年代以前的作品,呈现他如何师法古人和师法自然。第二单元为面壁敦煌,展出他在敦煌临摹时的精品壁画。第三单元为“东张西毕”,展示张大千如何借古开今、融贯中西。第四、五单元则分别为艺坛宗师和大千世界,全面展示张大千的艺术成就和他在中国甚至世界美术史上的地位。
未来,随着更多展览在博物馆的举行,以及内江对博物馆“大千园旅游景区的核心景点”之一的定位和打造,这段建筑凝聚的“东张西毕”的友谊,必将再度成为佳话。承载着“东西方文化”融合的博物馆,也将被打造为内江的一张文化名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