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树中学高二某重点班教室，几乎每个人的桌上都有一个平板电脑
柳树中学外景
近日，有网友通过四川日报全媒体问政四川平台和民情热线(028-86968696)反映：射洪市柳树中学变相要求高一年级重点班学生家长一次性支付5998元，购买校方推荐的平板电脑和捆绑教辅软件等，并且将是否购买平板电脑一定程度上与该校学生分班挂钩。网友质疑这一做法有失公平，加重学生家庭经济负担。
情况究竟如何？近日，记者去射洪市柳树中学进行了实地走访调查。□蒋诗逸四川日报全媒体记者王若晔文/图
所谓推荐
购买学校推荐的平板电脑后，可进入与重点班“同层次”的“平板平行班”
柳树中学位于射洪市沱牌镇，设有初中和高中教学班，该校学生多来自附近农村。
记者随机询问了10余名高一年级学生。他们告诉记者，前段时间班上老师确实向高一重点班学生宣讲，让购买一款“优学派”平板电脑。
事实上，这种推荐购买平板电脑的做法，并非今年才在该校施行。自2018年起，该校在12个班（初中2个班，高二、高三年级以重点班为主的10个班）试点平板电脑教学。与高一年级不同，这些班级购买的是另一款由睿易教育科技股份有限公司提供的平板电脑和教辅软件。
无论是睿易公司的平板电脑还是“优学派”平板电脑，都是由“四川方向标教育咨询有限公司”统一采购后，再转卖给学生。该公司与柳树中学签署了智慧课堂建设准入协议，协议里标明合同价为5998元／套、人、三年，“学生家长自愿购买该产品和服务后，由学生家长直接向乙方（即公司）支付”。
但记者采访该校多名重点班学生和家长发现，他们购买平板电脑，更多出于校方推荐的隐性压力。
“学校让买，我们不好意思和学校较真，只能配合。”“重点班又叫平板班，有老师说不买，娃儿就不能待在重点班，我们也不想冒险得罪老师。”多名受访家长告诉记者。对此，该校副校长张伟表示，可能部分老师在做工作的时候态度强硬了点，也不是完全强制学生购买，高二年级重点班个别学生就没有购买。
记者进一步调查发现，该校高二、高三年级推行平板电脑教学的10个班里，还有2个专门开设的“平板平行班”，这类“平板平行班”，学生支付平板电脑费用后就能进入。该校高二、高三年级，也因此分成了三种班型：平板班（即重点班）、平板平行班、平行班（即普通班）。
“我当时是为了能和重点班同学一起补课，才花钱买的。”高二“平板平行班”的一名同学告诉记者。
“除了电脑软件外，‘平板平行班’在师资配备上也要优于普通班，部分老师和重点班配备的老师一样。”另一名“平板平行班”学生说。该校一名高二年级老师告诉记者：“平板班都是考进来的尖子生。又建了‘平板平行班’，师资比重点班差点，不过还是可以，是有经验的老师和年轻老师搭配起来的。”
张伟介绍，“平板平行班”的层次跟其他“平板班”是一样的。除了“平板班”和“平板平行班”，其他班的设备比较老化。
射洪市教育和体育局在回复家长投诉时表示：“根据学生的自愿选择情况重新组建班级、搭配师资”，但同时也要求学校“确保公平对待学生”。
学校的做法让不少普通班学生家长颇为不满。“太贵了，我们家里有两个孩子，实在负担不起。”一位普通班学生家长说，“幸好孩子懂事，没闹着要进‘平板平行班’。这种花钱才能享有更好教育资源的做法，我们除了抱怨也没其他办法。”
售价颇高
家长购买的平板电脑，网络平台显示市场参考价为1599元，且停产多年
采访中，让学生和家长们意见更大的是，这款平板电脑售价高，但“硬件落后”。
“购买平板电脑，各项费用需要支付近6000元，太贵了。”一位高二年级学生的家长说，其中，睿易平板电脑2000元，账号、学习资源、服务费用等共3998元，而且原则上要求一次性交齐，家庭贫困的才可以分几次付清，或者减免一定费用。
“我们家之前是建档立卡贫困户，给我们减了一些费用，但还是要付近3000元。”高二重点班学生孙薇（化名）父亲告诉记者，他家的大娃娃有慢性病，常年住院每月要固定支出500元左右。购买这个平板，他们真觉得挺贵的，但没办法，只有紧一紧家用。“我们这里是农村，像我们这种情况的不少。”不过孙薇父亲也表示：“听说对个别更困难的家庭，学校减免了所有费用。”
“这款平板电脑配置不值这个价钱。”该校一名高二学生向记者展示所用平板电脑，其型号为三星P350。记者在“中关村在线”平台查询到，该款平板8英寸大，存储容量为16GB，已于2016年9月停产，参考价格在1599元。
统一采购的平板电脑费用为何高出市场价？“这款平板电脑本就停产了，是公司和厂家联系，定制生产的。”常驻柳树中学的平板电脑运维人员王勇告诉记者。
记者此后又联系上了睿易教育科技股份有限公司四川区域负责人，他称：“这款平板电脑在网上显示的价格不准确，实际上是2019年停产的，售价2299元。”
为什么要选择一款已停产的平板电脑？该负责人说，公司选择平板要经过很多步骤，反复测试才能确定下来。这款平板质量好、稳定性高。
高达3998元的系统服务费主要体现在哪些方面？该负责人说，费用包括智慧课堂云教学系统软件“睿易通”使用费、稳定费、更新费，以及学习资源使用费等，并称该系统提供了上万节优质网课版权资源。同时，公司在教室设有平板充电桩，方便学生充电。多名学生表示，平板电脑主要就是上课的时候用，老师会把白板上的讲义投屏在平板上。课后，老师推送相关学习资料，还有回看老师讲课视频、在线找老师答疑的功能。
实际上，对于“睿易通”系统的诸多功能，记者采访的很多学生认为用处不大。
“没得好大用。”一名高三理科班学生说，“我一个同学，平板电脑摔碎了，也不影响学习。老师上课的时候，认真听、认真作笔记就行了。”
“平时完成课业，已经占据了几乎所有时间。那些网课，基本没时间看。传学习资料，在线答疑，通过QQ群也可以实现。”一名高二“平板平行班”的学生说。
“其实我们知道没用，孩子的爸爸就是干这行的，一看这款平板电脑就知道远超市场价。但是学校专门开了家长会来推荐，我们只能跟着交钱。”一名高二学生的家长坦言。
另据了解，去年2月17日，国家中小学网络云平台正式开通，该平台中就有大量从小学至普通高中的主要学科优质网课资源。
回应
柳树中学校长向小平回应：
这是教学模式创新 会涉及服务费用
对于推荐部分班级的学生购买平板电脑和捆绑软件，并设立“平板平行班”的做法，柳树中学管理者又是如何考虑的呢？
“运用平板电脑进行课堂教学，是推进优质教学、进行教学模式创新的做法之一。”柳树中学校长向小平说，遂宁很多学校都走在该校前面。考虑到是农村学校，柳树中学的推进还要晚两年，推进过程中，会涉及服务费用等。
谈及设立“平板平行班”是否对普通班的学生不公平时，他表示，“不能说不公平，这和家长对智慧课堂教育的认识有关，全凭自愿。客观来看，区县和大城市教育相比，城市和乡村教育对比，都有不公平的地方，这种不平衡普遍存在，也是个现实问题。”
而对于家长和学生反映“平板电脑售价贵”的情况，柳树中学副校长张伟告诉记者：“进行平板电脑及其系统购买服务时，由家长委员会、学校党委会讨论通过，并举行了统一招标采购，在4家提供无差异服务的企业中，选择价格最低者。”他特别强调，“学校从中没有收取任何费用。而且我们在向学生、家长宣传时也说过，学生可以自带同型号平板电脑，花几百元钱装操作系统，便可使用。”
射洪市教育和体育局副局长陈斌昌也告诉记者：“我们进行了指导和监管，比如看学校是否强制要求购买，使用App是否规范，购买过程中家长有没有参与等。射洪基本所有高中都有个别班级在进行试点。”
但对于校方和教育部门的说法，很多高二、高三学生的家长表示了质疑。他们表示，一方面，学校虽说征求了家委会意见，但在开更大范围家长会时，基本就是宣传产品如何好，动员过程简单“粗暴”。另一方面，尽管学校通知可自带同型号平板电脑安装操作系统，但由于相关型号平板电脑已经停产，他们根本无法买到，只能从代理商方向标公司那里统一购买。
声音
推广智慧课堂成本不能转嫁给家长
射洪市柳树中学推荐部分班级学生支付5998元购买平板电脑和服务，并将购买产品一定程度上与分班相联系的做法，记者采访的诸多专家都认为不妥，他们认为这些做法的实质是校方在利用自身地位与影响力进行“强买强卖”。
“学校的做法，有悖于教育公平、公益性的原则。”华南师范大学教授谈方说，在购买个人平板电脑问题上，柳树中学表面上说“自愿购买”，但只有买了学校“推荐”的平板电脑和教辅软件的学生才能进“平板平行班”，这就是一种“变相强制”。而且近6000元的平板电脑，并不是每一个家庭都能轻松负担的，学校将购买产品与班级设置相联系的做法，很可能会使普通班的孩子产生自卑感，受到心理伤害，也使相当一部分学生失去接受这种数字教育的机会，显然是与教育公平原则背道而驰。
“推进教育信息化，一方面，学校决不能把购买平板电脑与分班挂钩。另一方面，如果学校要推广平板电脑教学，也应该由学校购买电子教具，提供给学生使用，不能把教学成本转嫁给家长。”21世纪教育研究院院长熊丙奇说。
“推广智慧教育，不能成为增加家长经济负担的幌子。”四川省学校文化建设研究会会长高善峰同样认为，教育部门要加强监管，不能因“家长自愿”等说法，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要及时制定相关政策和管理规定，并加大资金投入，向相对偏远落后的学校倾斜。
专家们也呼吁，学校切忌以“赶时髦”的心态，盲目追求数字化教育。
“数字化教育不是一蹴而就的，学校和家长都应量力而行。”谈方认为，推进教育信息化要做好五点：一是要因势利导，不可强制；二是要量力而行，不可增负；三是要公益公平，不可暴利；四是要内容为王，不可形式主义；五是要线上线下相结合，老师是关键。如果学校的师资和管理没有准备好，会留下很多后患。
中国政法大学法学院行政法研究所讲师胡斌认为，根据《教育法》相关条文，推进教育信息化过程中，政府应当起财政支持、政策指导和过程监督作用，确保数字教育普惠性和共享性。学校发挥研究、开发和具体建设的关键作用，家长自愿发挥辅助作用。
“教育信息化改革不是单纯地将纸质东西电子化，不要以为使用平板电脑就是教育现代化，教育现代化必须是教育理念和制度的现代化。”熊丙奇提醒，教育信息化的根本还是要回到教育教学创新上，增强老师引导学生思考和创造的能力。电子产品应根据实际情况使用，不能过多依赖这种辅助工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