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禹代林在白朗县巴扎乡指导农民调试青稞播量。自治区农牧科学院提供
藏族谚语说:“青稞的叶子是绿色的珊瑚,青稞的穗子是黄色的珍珠。”
对于禹代林来说,青稞是和他相伴一生的种子与秧苗,也是凝聚他心血汗水、梦想希望的珍宝。
“我想让大家都吃饱饭!”少年时与曾是十八军战士的父亲一起在高原垦荒种地的经历,在禹代林幼小的心灵里种下了“但愿苍生俱饱暖、世间再无饥与寒”的初心。这个初心,在他不断求学的青春时代尤其是高考填报西北农学院农学专业的志愿时悄然扎根;这个初心,在他学成后回到西藏,毅然投身于高原农业科技研究与推广事业中开出灿烂花朵;这个初心,在他几十年如一日守望高原青稞田,把丰收和希望带给农民兄弟中结出丰硕成果!
34个年轮,是一万多个日日夜夜的坚守;200万亩良田,是装得下一个大城市的胸怀;绕地球数圈的长度,是他在青稞田里一步一个脚印的奋斗轨迹。草帽、背包、雨鞋,是禹代林从不离身的三件宝,400多元的西装是他最贵的装束,信件、电报、电话、微信是他对远方家人的陪伴,太阳月亮、田野泥土、风霜雨雪,都是他在高原大地艰辛付出的见证!在众多奖项中,禹代林最欣慰的是被藏族群众尊称为“青稞格禹啦”!
治病:像呵护孩子健康一样,“把脉问诊”在田间垄上
2019年7月4日,日喀则市白朗县东嘎镇白雪村迎来了今夏久违的雨水。
禹代林兴奋得像个孩子,匆匆跑上位于白雪村的自治区农科院白朗试验站二楼平台,在细雨中向远方眺望。
“你看,‘渠成网、田成方、树成行’,有了现代化灌溉设施的保障,虽然前期雨水不多,但是今年的青稞苗长势很好,加上这场及时雨,今年又是个丰收年!”禹代林指着前方兴奋地说着。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不远处的年楚河缓缓穿过绿油油的青稞地和金灿灿的油菜田,眼前是壮丽的高原河谷农业景观。
下午,天气放晴,禹代林迫不及待迈出房门,找到白朗县巴扎乡农牧综合服务中心的老朋友扎旺,相约一起去调查苗情。
扎旺和禹代林是相识14年的老朋友了。在扎旺眼里,头戴草帽、脚穿胶鞋、半卷裤腿、步履匆匆的禹代林,是这片土地上人们最熟悉的人。
2006年,扎旺和禹代林初识。那年,禹代林和他的团队第一次来到白朗试验站,接替自治区农科院的同事,继续对几百种青稞种子进行栽培、观察和比较试验,并最终筛选出 “藏青2000”进行大面积示范推广,这一干,就是14个年头。
14年顶烈日冒风雨,14年走田间串地头,禹代林身边的同事换了三、四批,而他,却始终坚守在试验和推广的第一线。
“他对这片土地的感情太深了,田里要是出现什么状况,他比农民还要着急。”扎旺说,“刚来白朗县那会儿,田里杂草比较多,他急得团团转,卷起裤腿就下地拔草去了。”
禹代林在一旁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这片青稞苗就像是我的孩子,看到‘孩子’茁壮健康地成长,心里才踏实。”
一到田间,禹代林便拿起工具忙碌起来。调查苗情,就是随机给一平方米范围内的青稞苗“把脉”,是个技术活,更是个体力活。
由于眼下的青稞苗还很矮,为了数清青稞苗的数量,看清病害和虫害情况,禹代林手撑在泥里,双膝跪在地上,半个小时也不起来。
换作年轻人像这样跪趴着,膝盖也会很快麻木疼痛,但年过半百的禹代林始终气定神闲。“我已经习惯了,这么多年来,上午一身露水,下午一身汗水是常有的事。”他说,试验站每年要开展这样的苗情调查100多平方米。
“人病了需要看病吃药,农作物也一样。但是作物不会说话,我们就只能‘手掐牙咬眼睛瞪,一把尺子一杆秤’,去观察和测量它,照顾这些作物不亚于照顾一个小孩呢。”说起青稞,本不善言谈的禹代林开始滔滔不绝。
“在我父母那个年代,青稞产量低,即便风调雨顺,亩产也只有三百来斤。工具只有镰刀锄头和铁锹,地里有草,只能靠人工去拔,如果遇上虫害,要么把虫子挖出来,让鸟儿飞来吃;要么就是用洗衣粉当农药,往地里打,效果可想而知。”禹代林告诉记者,随着科学化种植水平的提高,从良种推广、种子包衣到后期田间管理,什么时候施哪种肥,什么病虫草害打哪种药,广大农牧科技人员都会深入田间“把脉开方”、科学指导,挖掘每个环节的增产潜力,最大程度让农民实现增产增收。
每次下乡,禹代林总是随身带着一个文件包,里面除了日程安排表、科研数据本等,还有一瓶瓶胃药。
由于长期在田间地头为农民提供技术指导和服务,吃饭不规律,禹代林患上了严重的胃病。但他始终战斗在农业生产第一线,奔走在田间地头。禹代林说,农技推广,必须抵达农户手头和心头,在重要时间节点,他必须现场教农民操作,确保技术落到实处。
不少人劝他,“你都这把年纪了,让新来的同事去农田,进行技术指导和技术服务,将数据和生产情况报给你不就好了?”禹代林总说,“那怎么行,不亲自下到田里,永远掌握不了最真实的情况。”
实验:把“失败”留在试验场,将“成功”播在田野上
在白雪村的田间地头,不断有农民和禹代林打招呼。“我们农技人员给大伙带来了良种,帮助大家增产增收,所以当地群众看到我们都非常高兴,没有不认识我们的。”禹代林笑着说。
说话间,一个面庞黝黑的汉子一把抱住了禹代林,行了个大大的“贴面礼”。
“哈哈,是普琼啊,好久不见,”禹代林见到自己的老相识——巴扎乡金嘎村党支部书记普琼,原本不大的眼睛笑得眯成了缝儿。
2007年是“藏青2000”进行示范种植的第一年。从1994年开始进行杂交选育,到2013年通过审定,历经19年,迈过了数道环节和难关,“藏青2000”才得以诞生,凝聚着自治区农科院几代科研人员的心血,这其中的苦和累,禹代林深有体会。
“为了‘藏青2000’,咱们农科院的科研人员吃了好多苦。当时用来试验的有上百个品种,种下去后我们每天天一亮就去地里观察、记录,直到天黑。130天的生长周期里,仅我个人就记录了近两万个数据,做了无数实验,最后才得到‘藏青2000’这个品种。”翻开禹代林的笔记本,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海量的数据和观察结果,在“藏青2000”品种培育的过程中,这样的本子,禹代林写了许多。
每一株新的青稞良种的出现,都需要经历上千次杂交和实验、十数年的摸索。育种工作犹如一个金字塔,塔尖上是“藏青2000”这些优质品种,成果洒向大地,而塔下,是大量不得不淘汰的试验品。“仅2006年一年,我们就淘汰了几百份种子,失败我们都留在试验田里了,播撒到田野上的一定是成功,带给农民的一定是丰收。”
2007年,禹代林信心满满来到巴扎乡金嘎村,准备开展生产示范时,却被迎头泼了凉水——没有人愿意种这个新品种。
“其实我心里知道,不是大家不相信专家,不相信科学,只是农民底子薄,种地辛苦,如果看不到实实在在的产量,他们心里就会没底,怕遭受损失,宁愿种已经驾轻就熟的老品种。”村民们的心情禹代林感同身受。
时任村委会干部的普琼经过再三考虑,终于第一个站出来,拿出家里47亩地中的2亩,试种“藏青2000”。
“这种子和别的种子看起来也差不多啊,真的能多收粮食吗?”普琼打量着“藏青2000”的种子,将信将疑。
禹代林一听急了,拍着胸脯说:“这种子要是比你以前种的产量少,我赔偿你损失;要是多收了,你要请我喝酒!”
这小小的2亩土地,让禹代林格外珍视。“这块地是推广‘藏青2000’的星星之火,我坚信,只要通过我们的努力,让农民尝到科研新成果的甜头,就一定能让这星星之火形成燎原之势!”
禹代林带领团队,利用项目经费为普琼家免费提供种子、化肥、农药,进行播前培训,开展蹲点式技术服务。
青稞苗抽穗后,禹代林找到了巴扎乡干部扎旺,组织了巴扎乡全部13个行政村“两委”班子去田地里观摩比较。
“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藏青2000’产量非常高,不容易发生倒伏,籽粒较白,做成糌粑或者面条品相很好,剩下的秸秆牛也喜欢吃,作为牛饲料还可以间接增加收入。”对于“藏青2000”的优点,禹代林如数家珍。
年底,普琼家的2亩地整整多收了480斤青稞。普琼高高兴兴拿着自家酿的青稞酒,上门请禹代林来家里,喝了个痛快。从此,“藏青2000”在巴扎乡一炮走红、声名鹊起!
2008年,巴扎乡种了30多亩“藏青2000”,2009年增加到了600多亩,2010年种了8000多亩,呈现出了几何级数的增长。2018年,巴扎乡全乡“藏青2000”种植面积达到1.2万亩。
2013年,自治区将“藏青2000”青稞新品种示范推广列入自治区重大科技专项,向全区大力推广,而种子大部分来源于巴扎乡。
“现在我们不生产粮食,我们生产种子。”扎旺说,如今,巴扎乡已经成为全区最大的良种示范基地,种子的售价要比粮食高得多,生产销售“藏青2000”种子成为全乡农民的主要收入来源。据统计,近5年来,巴扎乡对外出售“藏青2000”种子1800多万斤,收入5000多万元。
为全力配合好全区“藏青2000”示范推广和良种繁育工作,2012年至2018年,禹代林多次放弃单位安排的出国考察学习机会,牺牲休假和休息时间,和他的团队跑遍了日喀则市的10个县(区)、40多个乡镇、120多个行政村,累计推广“藏青2000”青稞新品种150万亩,占全区累计示范推广“藏青2000”青稞新品种面积的近50%,为西藏粮食总产连续4年突破100万吨作出了突出贡献。
截至2018年底,西藏的青稞总种植面积已增至211多万亩,青稞产量超过80万吨,其中种植面积最多的,就是“藏青2000”。
“科技成果的转化和推广是农业领域最大的难题之一,只有下到田里,走到农民中间,才能掌握第一手资料,用实践检验真理,真正解决农民面临的各种生产问题。”直到今天,禹代林仍然像一位年长的老农民,事无巨细地指导农民们学习种植知识,饿了就和农民一起吃糌粑,渴了就和农民一起喝自家酿的青稞酒或山涧清泉。
工作34年来,禹代林作为主要完成人之一,先后培育和引进筛选农作物新品种11个;筛选出适宜西藏河谷农区种植的饲草新品种6个,为当地农区的畜牧业发展提供了优质高产饲草新品种和高效栽培技术;引进马铃薯播种机、收获机等,研究和形成了马铃薯垄作机械化生产技术规程,开展了马铃薯大面积机械化生产技术示范,大幅提升了马铃薯生产效率,新增产值约1334万元,成果辐射推广到南木林县等六个县(区)。
他用34年的坚守,把农业科技送到了万千农民的手头和心上,把论文写在青藏高原的大地上。
推广:良种播撒遍高原,只为农家添笑颜
半个月前,禹代林指导完农民春播,才抽空匆匆赶回拉萨,出席自治区时代楷模表彰会。在禹代林拉萨的单位宿舍里,床上桌子上柜子上都铺满了报纸用来遮挡灰尘。报纸已经发黄,上面落了一层灰。
“在单位这个房子住的时间比较少,因为我基本都在乡下。”禹代林解释说。
没有插电的冰箱里,放着禹代林的宝贝:书、荣誉证书,还有农民送的哈达。只有这些,没有沾上灰尘。
34年来,禹代林先后荣获全国五一劳动奖章、全国优秀科技工作者等荣誉;获得全国农牧渔业丰收奖二等奖、西藏自治区科技奖一等奖等各类科学技术奖17项……今年,西藏自治区更是授予他“时代楷模”的殊荣。
对于名誉,禹代林倍加珍惜,又始终以一颗平常心看待。他把各类证书、奖章小心翼翼地收进冰箱里,转身便在服务“三农”的道路上更加笃定前行,一年又一年……
“我很少在家里住,这冰箱放着没用,当储物柜还挺好。我真正的‘家’在乡下,粮食的丰收、农民的笑脸,是我的最高荣誉,更是我一生不变的追求。”相比城市,禹代林总是更习惯农村的生活,在那,有他惦记的人,还有他挂念的青稞地。
出席完自治区时代楷模表彰会,禹代林简单收拾了几件衣服便匆忙出发。“没有节假日,没有星期天,没有年三十,只要有工作就在农村,我已经习惯了。”禹代林说。
在白朗试验站的驻地,各家各户的门,禹代林都串过;白朗县东嘎镇附近所有的山头,禹代林都爬过。在田野里,他经常饶有兴致地跟新来的同事介绍,这里原来是什么样,哪里有水渠、哪里种着什么品种的青稞、原来住着哪几户人家,仿佛他自己就是这里的村民。
每次来白雪村,禹代林都要带点生活必需品去村民确巴家坐坐,确巴则每次都会送禹代林一小袋自家青稞磨的糌粑。十几年下来,几十袋糌粑见证了禹代林和确巴一家情谊。
确巴是白雪村建档立卡贫困户,不久前刚搬进新家。听说禹代林来了,确巴赶紧到试验站邀请禹代林来新家看看。
2006年,确巴家种了七、八亩青稞地,因为产量低,青稞年产仅3000斤。在“格禹啦”的帮助下,确巴家种上了“藏青2000”,收成一年比一年好。
“现在家里共有24亩地,种的都是‘格禹啦’带来的‘藏青2000’种子,去年收了近2万斤青稞种子,市场价6万元左右,2018年我们家已经顺利脱贫了。”确巴拉着禹代林参观家里的仓库,指着一袋袋青稞,说话间,眉眼笑开了花。
“白雪村目前还有4户11人没有脱贫。”每个贫困户的状况,禹代林都记在心里,“我们把项目田专门建到贫困户的田里,协调项目经费为贫困户免费提供种子、化肥、农药,然后通过加强技术指导、培训和服务,增加大家伙儿的收入。”
为了将科研成果真正送到老乡家,送到最需要的地方,禹代林总是主动要求前往最偏远最艰苦的地方,跋山涉水,为农民做技术指导和技术服务。
工作34年来,禹代林先后在日喀则市桑珠孜区、白朗县、江孜县,昌都市边坝县、卡若区和拉萨市墨竹工卡县等16个县(区),开展科普讲座117场,培训农民5.5万余人次,发放科普资料4万余册,被农民称为科学种田的“贴心人”“娘家人”。
2003年3月,自治区农科院要派技术员前往昌都边坝县金岭乡,推广油菜和青稞新品种。金岭乡属于昌都条件较为艰苦、交通极为不便的地方,禹代林知道后主动报了名。
尽管已有充分的思想准备,但上路之后禹代林才真切感受到金岭乡的险与苦。
去往金岭,必须翻越海拔5200多米的夏贡拉山,这座山全年大约有6个月处于大雪封山期。3月份的夏贡拉山顶,仍然有齐膝深的雪,汽车无法通行,禹代林等一行不得不背着行李,拽着马尾巴,徒步前行。
“我现在还记得特别清楚,爬到夏贡拉山顶,有一个碑,上面刻着‘征服夏贡拉,唯有边坝人’,我顿时就觉得特别自豪,觉得自己是边坝县的一员了。”
下山的途中,一行人可以骑马了,但悲剧却降临在了第一次骑马的禹代林身上。由于重心不稳,禹代林摔下马,伤了腰,躺在地上半个小时都起不来身。禹代林在同行人的帮助下好不容易到了乡里,当晚被安顿到了一户村民家。
“那个村民晚上扶着我去解手,早上把家里最好的糌粑、酥油茶都拿出来了给我吃。”禹代林回忆说,“看到农牧民群众这么关心我,我就更加下定决心,一定要在这里好好干,把新品种新技术带给他们。”
很快,禹代林就融入到村民的生活中,每天戴着草帽、挽着裤腿穿梭在田间地头指导村民们科学种植。检查播种机器刻度、种子包衣情况、化肥施用比例……每件事,他都亲力亲为,一待就是六个月。
半年后,青稞新品种在这里落地生根,‘格禹啦’这个名字、这个人,也在农民的心里生了根。禹代林离开金岭乡的那天,村民们都站在村口,端着切玛和青稞酒,为他送行。
“我永远忘不了村民们那种不舍的眼神,现在特别想再去一趟金岭乡,看看那里的农业发展情况,农村面貌的变化,看看那里的父老乡亲们。”禹代林说。
传承:直把西藏作故乡,初心传承薪火旺
占地40多亩的白朗试验场里,禹代林的房间是一间20多平米的小屋。一张床、一张桌子、一个简易的帆布衣柜就是他所有的家具。
无论是城市的繁华,还是车子房子、美食美酒都对禹代林毫无吸引力。他不抽烟不喝酒不打牌。在别人眼里,他是个无趣的“怪人”。但他内心深知,能吸引他的,只有无边无际的青稞田。
“每次来这里,不知道为什么,就感觉特别温暖,特别踏实。”从2006年至今,他在这里的生活朴素、简单。晚上回到房间,仔细整理白天的科研数据,记下和农民打交道的心得体会,看一看农牧科技方面的专业书籍,然后熄灯,睡觉。
早上6点半,禹代林准时起床。洗漱完后,他用高压锅煮了点粥,打着手电去试验站的蔬菜大棚里摘了一颗西葫芦。
一碗粥,一盘炒蔬菜,是他每天的早餐。
吃完早饭后,禹代林喜欢漫步在清晨安静祥和的乡村,看着袅袅炊烟随微风飘荡,这是他难得的休闲时光。
此时,朝阳从东方喷薄而出,年楚河如一条金黄色的哈达,远处的油菜花耀眼夺目。
眼前这一切,让禹代林的思绪有些恍惚:“这场景我感觉特别熟悉。”
在禹代林记忆里的童年,林芝的尼洋河畔,也有这样的油菜花,还有他的父母和四位兄弟。
禹代林的父亲禹世朝曾是十八军的一员。和平解放西藏、建设川藏公路、参加民主改革、就地转业开荒种地……父亲禹世朝见证和参与了西藏的沧桑巨变。
禹代林常常笑称自己是“农田里长大的孩子”,童年大部分时间都是在田地里度过的。
那时候,禹代林的父母在林芝雪巴农场三连五班工作,承担着农垦任务,每天早出晚归,非常繁忙。兄弟5人相继在林芝出生,从小就被父母带到农田里。
禹代林在林芝上了小学、初中和高中。放学后第一件事不是回家,而是去地里。因为家里的门一定是锁着的,父母还在田间劳作。
“那时候的机械化程度很低,农业科技手段和基础设施也很匮乏,基本上是靠天吃饭。遇到病虫灾害,没有什么好的办法防治,父母总会为粮食减产发愁。”禹代林说,一旦粮食减产,家里人的口粮指标也会相应减少,只能勒紧裤腰带过日子了。
在那个年代,能吃饱饭已是不易。还在长身体的禹代林常常在梦中边吃边流口水,一个稚嫩而伟大的梦想在他心里慢慢萌芽:“我想让大家都吃饱饭!”
去的最多的是农田,听的最多的是农业,干的最多的是农活,在林芝的成长经历直接影响了禹代林大学专业的选择。1982年夏天,填报高考志愿时,面对一堆陌生的学校和专业,禹代林一眼就看到了西北农学院农学专业。“农”这个字对禹代林和父亲来说太熟悉,太亲切了。
彼时,父亲禹世朝已调到林芝种畜场,在几十年和农牧业打交道的过程中,他深刻感受到科学技术的重要性,极力支持禹代林报考农学院。
“但愿苍生俱饱暖,世间再无饥与寒。”拿到西北农学院的通知书后,禹代林给自己立下了初心和使命。
1985年大学毕业后,禹代林选择回到了西藏,进入自治区农牧科学院。
青春燃烧的岁月里,禹代林主持和完成了西藏农作物种质资源更新与数据库建设项目,完成了5000份大麦资源特征特性的鉴定与繁种入库,引进麦类资源500余份,更新农作物种质资源5000份,筛选出一批优质资源,用于区内外有关生物技术研究和教学等,妥善保存农作物种质资源1万余份,首次建立了西藏农作物种质资源数据库。农业科学的研究,坚定了禹代林的为民初心,更为他与团队一起在“藏青2000”新品种研发推广上取得突破性成就垫定了坚实的基础。
父亲禹世朝在西藏工作了近半个世纪,直到1995年62岁时才退休回到老家四川。父亲要求五个儿子全都留在西藏,成为改革开放大潮中建设西藏的一员。
“不光是我父亲,他们那代人,只要国家一声号令,要求军人转业到地方,发展建设西藏,大家都二话不说地留下来,开山修路、开荒种地,形成了特别能吃苦、特别能战斗、特别能忍耐、特别能团结、特别能奉献的老西藏精神,这种精神也深深影响着我们兄弟五人。”
至今,这位86岁老人,仍是禹代林最坚实的精神支柱。
2013年,父亲因为疝气需要住院做手术,但这一年也正是“藏青2000”青稞新品种在全区推广最为关键的一年,禹代林进退两难。
电话中,老人坚定地告诉禹代林,要以工作为重,为西藏老百姓作更多贡献就是对他最好的安慰。
2018年,80多岁的老母亲要做白内障手术,禹代林又在仁布县下乡,忙得不可开交。父亲在电话里对禹代林说的话还是简单而坚定:不要来回折腾,安心工作!
“‘献完青春献终生,献完终生献子孙’,这就是父亲的一生。”禹代林说,沿着父辈的奋斗足迹,如今他也是一位“老西藏”了。
2014年,禹代林可以选择退休,但他毅然放弃了。“我要一直干到干不动的那天为止。”禹代林说。
这个永远“闲不住”的人,心里熟记着一代代的青稞良种,装满了一张张村庄的农田地图,牵挂着一户户农民的增产增收,却很难腾出一点空间,来安放自己的生计与家庭。
至今,禹代林没有时间去考一个驾照,没有精力去买一间房子,甚至没有心思去添置几件像样的衣服。他最贵的一件衣服,是一次出席表彰会前,花428元买的西装。
至今,禹代林没有参加过儿子的一次家长会。在儿子辗转西藏、四川、陕西、广州、上海、北京求学的20多年里,禹代林几乎错过了儿子人生中的每一个重要时刻。
天下有哪个父亲不爱自己的孩子呢,提到儿子,禹代林充满了歉疚,他几次仰起头,试图控制自己的情绪,但泪水还是抑制不住。
让禹代林欣慰的是,儿子能够理解他,在父亲不在身边的日子里,学习努力而上进。
“爸爸希望你毕业后能回到西藏工作,认真做事,踏实做人……”打给儿子的电话中,禹代林总是语重心长。他始终觉得,儿子是自己生命的延续,希望爷孙三代能接力扎根西藏,让“老西藏精神”薪火相传。
更让禹代林欣慰的是,在将青稞良种撒遍高原大地的同时,他甘之如饴的信仰,也在新一代农牧科技工作者的头脑中、心灵里继续流淌。从他团队走出来的桑布、边巴等同志,传承播撒着禹代林精神的种子,活跃在实验室、农村、牧区、边境的广阔天地。
1960年西藏青稞总产量12.9万吨;1975年西藏青稞总产量23.6万吨;2001年实现62.8万吨;2018年达到81.4万吨……从“藏青336”“喜玛拉4号”到“藏青320”,再到“藏青2000”“喜玛拉22号”,正是许多像禹代林这样的科技人员,守望初心、怀揣使命,目向星辰、脚踏实地,选育出一批批高产优质的青稞新品种,把良种撒遍高原农田,才让“中国人的饭碗牢牢端在了自己手上”,更让原本用来糊口的青稞成为农民增收致富的“香饽饽”!
禹代林是谁,他已然不再只是一个人的名字,更是他身后一代代扎根西藏农业生产第一线的科技工作者的画像。
“让老百姓仓廪实、衣食足,是我这株扎根高原的青稞小小的初心。”今年55岁的禹代林,仍然不知疲倦地奔走着、忙碌着、奉献着……对他来说,最广阔的舞台是西藏广袤的农田,最满意的作品是把青稞良种撒遍高原,最惦记的是农民每年的丰产丰收,最大的梦想,就是眼前的沃野千里、硕果累累、青稞飘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