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千年织物重现往昔光华” 陈绍慧以匠心对待文物
陈绍慧在工作中。
本报记者 田豆豆摄
湖北荆州,波光流转、杨柳依依的三国公园之内,“藏”着一座风格古朴的建筑――荆州文物保护中心。虽然低调而安静,但来自全国各地的众多国宝级文物都在此修复,业内颇有名气。专攻纺织品修复的陈绍慧就在中心工作,数千年前的丝织品,在她手中往往能化腐朽为神奇。
出土丝织品的修复难度极大
中国是丝绸的故乡,织造历史长达数千年。古代丝织品到底是什么样子,织造的技艺达到何种水平?只有出土文物能“告诉”我们。
“出土丝织品的保护修复难度极大,它是蛋白质纤维织物,出土之后经常几分钟内就会发生巨大变化。大多数墓葬中的丝织品都会腐烂、霉变、脆化、污染,甚至完全丧失原貌,稍加触碰就会变成碎片。”陈绍慧说。
在纺织品保护研究部操作室的桌子上,分区域平摊着正在修复的丝织品文物,几张桌卡记载着它们的身份来历。它们来自山东、安徽等全国各地,有汉代的,也有唐宋的,有的已经初露“真容”、有的还难辨其貌。
采集文物形制、病害、组织结构等信息,是修复工作的第一步。超景深视频显微镜可以将一块小小的残片放大30倍、50倍,织物的纹理、经纬、污染物等等,可以清晰地显示在屏幕上。“有些特别珍贵的文物,博物馆特别‘小气’,只先给我们指甲盖大小的一点残片,供前期研究,做修复方案。”陈绍慧笑着说。
把小碎块的织物研究清楚了,才能开始琢磨大块织物。有的文物即使专家已经确定是被子或衣袍,但文物展开后究竟应该是什么样子,还得根据文物的朝代、墓主人的性别等仔细琢磨。
陈绍慧曾参与修复过的安徽六安出土的一件战国荒帏,残缺不全、稍触即碎,移交到中心时形制不清。“荒帏是盖在棺材上的丝织品,形制类似长方体的蚊帐,应该有四个角,但由于文物太糟朽了,很难发现角在哪里。我拿着放大镜对残缺部位进行了一个多月的观察分析,连一个细小的针眼都不放过。经纬线断裂折痕部位也是观察重点,因为原先折叠处的部分,应该色彩更鲜亮一些。跟着这些痕迹和线索,我终于还原了荒帷的形制。这才发现,原来荒帏的三个角都残缺了,只剩一个角。”陈绍慧说。
清洗、揭展文物,是技术活也是细致活
初到中心的丝织品,大多是粘连成块的,清洗污物、把每层分离展开(揭展),既是个技术活,也是个细致活。如果处理不当,可能对文物造成“二次伤害”。
丝织品文物的清洗,要非常非常细心、轻柔。“脆弱的纺织品浸泡在水中,可能由于一个不经意的动作而让裂口变大。所以动作要轻如浮云,切不可让纺织品受到拉伸和挤压,否则会让织物结构发生变化,使之失去原有的光泽和弹性。”陈绍慧介绍道:“清洗槽是我们自己设计制作的,可以升降、调节温度。而且我们都是用纯净水给文物清洗,自来水不行。”
“清洗工作最让人难以忍受的是有些纺织品文物散发着难闻的恶臭,有的甚至包裹着遗骨,我也是经历一段时间后心理才慢慢适应的。”陈绍慧说。
清洗过后的文物,还要晾个半干,湿度合适才能揭开。揭展过程中,更得小心翼翼,不能损坏织物的形制。“这块残片已经清洗过了,本来准备今天揭展,没想到湿度不合适,只能再等等了。”陈绍慧指着一块多层粘连的浅褐色织物说。
文物铺展开来后,仍是十分“脆弱”的,如何增加强度?这就靠荆州市文保中心的“秘方”了――独家配制的加固液。2000年到2004年,现荆州市文保中心党委书记吴顺清牵头组建攻关小组,研发了一种清洗丝织品文物污染物的微生物发酵提取液,有助于实现丝织品文物的精密修复。
“我参与修复的第一件文物,是我国迄今出土最大的西汉荒帏,荆州谢家桥一号墓出土的3号荒帏,面积约45平方米。当时,我们将生物技术引入到文物修复过程中,将它加固,使这件珍贵的文物重获新生。”陈绍慧说。在纺织品保护研究部的墙上,至今仍挂着3号荒帏修复前后的对比照片。“经过加固的文物,已经可以像现代纺织品一样触摸、拿起、折叠。”陈绍慧说。
从事这个工作要静得下心来,坐得住
修复部宽大的操作台中间,固定着一块不锈钢板,板上有几排整齐的镂空线条。这是干什么用的?只见两名工作人员轻手轻脚地将一块深褐色纺织品放到操作台上,压上尺子,从柜中拿出颜色相近的丝线,缝缀起来。一针刺下,再从不锈钢板的镂空处穿出,加上尺子的对照,细细密密,一丝不苟。
“这是我们正在修复的汉哀帝母亲丁太后的一件丝袍,从形制的确定、拆分、加固、拼对整理,到如今分块针线修复,已经耗时9个多月,正待形制还原。”陈绍慧指着丝袍前襟一些五颜六色的小段丝线说:“这些丝线是为了做记号,我们将拆开的每块丝织品拼对、缝合,要尽量对齐原来的针孔,不能有丝毫偏差。”
丝织品清洗和生物加固之后,还需要物理加固,也就是在其下方缝上一层相似材料和质地的衬布。一件较大的文物,从清洗加固开始,就得沿着原来缝缀的线路拆开,分片修复,然后再按照文物原有的针法缝合还原。“古代丝织品用得较多的还是跑针、回针等今天常用的针法,但也用过特殊的针法,我们就专门派人向汉绣大师学习,回来用于修复。”陈绍慧说。
“这丝线和头发丝一样细,衬布也是丝绸,都是专门从苏州丝绸博物馆定制的。”陈绍慧说。如果是修复小块残片,她会自己调色印染,反复试验,确保与文物色泽一致。
“这个工作单调枯燥,要求又很严格,要静得下心来、坐得住。一件纺织品的针线修复少则一天,多则一个月、一年,甚至几年。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很多修复师都有颈椎病、肩周炎这样的毛病。”陈绍慧说:“但是,能让千年织物重现往昔光华,我们非常有成就感!”
修复完毕的珍贵文物,在归还原单位前,都在库房“安睡”,被遮光布或滤纸覆盖,避免光照的伤害。特别珍贵、特别“脆弱”的文物则被安放在恒温恒湿柜中。“很多国宝级的文物,即使修复完毕,博物馆也‘舍不得’拿出去展览,而我们由于工作缘故可以常常直接接触,大饱眼福。”陈绍慧笑道。
《 人民日报 》( 2018年11月28日 12 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