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话｜25年教龄的大学老师辞职送快递：职业不分高低贵贱
近日，“杭州某高校老师江贤俊辞职开快递服务点”的新闻引发了不少关注。2月27日，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联系上了正在站点忙着分配快递的江贤俊，他表示，自己确实在2017年从杭州一高校离职，但只是换了一个行业工作，并不值得深究。
离开只是因为家里小店需要帮忙，加之教书育人颇感力不从心，并没有发生什么大事导致我辞职。”江贤俊大学毕业于浙江某高校，1992年，大学毕业的他成为了一名高校英语教师。他坦言，成为一名教师是他一直以来的梦想，从未想到过，25年后会离开三尺讲台。
2008年，为了给从老家过来的父母“找一点儿事做”，江贤俊在自己的小区里开了一家小店，平时卖一些烟酒饮料和油盐酱醋，并帮附近的街坊邻居代收快递。2015年，江贤俊将小店正式申请为快递代收代寄站点，负责收发周边的快递。
“平时下班后、周末、寒暑假，我都在店里，整理快递、送快递。”江贤俊说，随着快递量的加大，父母亲也日渐年迈，他开始冒出了从高校辞职回家帮忙的想法。2017年7月，45岁的江贤俊在和家人沟通后，正式向学校提出辞职。
谈起当初的决定，江贤俊并未感到后悔，他坦言，相比于过去在大学任教，他更喜欢目前这份忙碌的工作，“过去当老师就像一个推销员推销产品，100个人里面只有5到10个人有兴趣，90%的人都是没有兴趣的，你觉得有意义吗？但我现在在这个店里，我卖我的服务，所有人都满意，100%的人都感谢我，这又是什么概念？”
如今已经辞职了近两年，江贤俊的微信头像仍然是一本大学英语教材。对于过去任教的工作，他并不愿意详谈。“我们刚毕业时的老师还是比较好当的，毕竟学生都认为知识有用，很珍惜读书的机会，但现在不一样了。”江贤俊说，自己曾经也尝试着引导学生们对学习的兴趣，但发现“太难改变”，作为教师的成就感也越来越弱。
全职投入到快递工作中后，江贤俊又找到新的成就感，“我可以帮人解决很多问题，让我觉得自己被需要了，这就是一种成绩感。”江贤俊在杭州的快递代收代寄站点，多年来一直保持一年365天、一天24小时不打烊，哪怕半夜有人取快递，江贤俊都会下楼去开门。
今年1月29日，江贤俊还亲自给店里的快递员们出了一份分值100分的“员工技能竞赛暨考评试卷”，设置了奖金，鼓励快递员们提高职业素养。他在朋友圈里写道“此生出题无数，此卷乃是首例。寄希望来年我们能做得更专业，尽可能地让大众满意。”
江贤俊给店里快递员出的“员工技能竞赛暨考评试卷”。受访者供图
【对话江贤俊】
辞职是“日积月累”的想法
澎湃新闻：当时为什么会做出了辞职做快递的想法？
江贤俊：当时确实是觉得当教师没意义了，但离开也不是因为发生了什么大事，就是一个自然的衔接和过渡。你想，如果每天早饭都吃油条，吃了25年是一种什么感觉？但如果说是我厌倦了教师的工作，恐怕也过了一点，就只是因为当时家里的店父母忙不过来了，我觉得可以回来帮忙。
澎湃新闻：离开了教师岗位是否觉得可惜？
江贤俊： 没什么可惜的，很多东西说放下就放下了，我不觉得教授的社会地位或者价值就比快递员要高。而且当教师就一定比其他职业更有成就感吗？我觉得不是，当一个清洁工扫马路也很有成就感，他可以让环境变得整洁优美，同样，做快递也有快读的成就感。既然都是有成就感的工作，都能体现自己的价值，工作就没有高低贵贱之分，我也很尊重扫马路的人，大家都是一样的。
澎湃新闻：相比于以前的工作现在是不是更忙了？你喜欢现在的工作吗？
江贤俊：现在相比于当老师肯定是更忙的，但我还是更喜欢现在的工作，在这里是我说了算，但在学校里，有学生、家长、学校领导和社会的要求，都放在教师身上，还有那么多的条条框框限制着。
澎湃新闻：选择辞职做快递是不是和对教学失望有关系？
江贤俊：谈不上失望，以前上课就像是一个推销员在推销一个产品，100个人里面只有5到10个人有兴趣，90%的人都是没兴趣的，你觉得有意义吗？但我现在在这个店里，我卖的服务所有人都满意，100%的人都感谢我，这又是什么概念，是吧。
澎湃新闻：当年成为教师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有一天会提前离开？
江贤俊：我是1992年当的英语老师，当时是20周岁，成为老师也是我的一个梦想，而且那个年代学风又好，我也想着是要做一辈子老师的，没想过25年后会离开讲台。但想法总会变的，在这25年里，也多多少少冒出过不当老师的想法，从我2005年开第一家店开始，我就有一个想法：自己不可能当一辈子老师的。
澎湃新闻：辞职是一个突然的决定还是说日积月累的想法？
江贤俊：肯定是日积月累的。现在的教师不像几十年前了，我们刚毕业的时候，当老师还是比较好当的，毕竟大多数学生都认为知识是有用的，很珍惜读书的机会。现在的学生不一样了，他们觉得读书没用了，也不尊重学术和知识。而且现在社会上也有一些风气，成绩好的学生出来往往是没什么出息的，有出息的也不怎么需要学历，一个歌手唱一首歌能赚多少钱？这个和学历有关系吗？就是实实在在的现实问题。
澎湃新闻：在任教期间，有没有尝试改变学生们对学习的看法？
江贤俊：尝试是尝试过，但你觉得有可能吗？父母带一两个小孩，尚且觉得很难，一个老师要教那么多学生，怎么可能一个个去劝导、教育。而且错也不在学生们身上，是整个考试制度、社会风气等多方面原因造成的。
澎湃新闻：你读书的时候，学习氛围和现在的大学生相比，是否有变化？
江贤俊：肯定的。我们那个时候，祖祖辈辈当农民的人，考上大学就相当于鲤鱼跳龙门，脱离了农村，毕业后就能有一个铁饭碗，大家都想考上大学，学生们也都很重视学习、尊重老师，对知识是很渴望的，尤其当时英语老师比较稀缺，还是很好做的。但现在的社会不一样了，大家都知道。
出考卷是为让员工“更专业”
澎湃新闻：刚辞职做快递的时候会不会有不适应的时候？
江贤俊：没有什么不适应了，这个店已经开了十多年了，以前我下班回家、周末、寒暑假都是在店里，只不过白天不在，所以我是一直在做的。2017年只是正式全职投入到快递里了，没有太大转变，而且现在有三个快递员在店里帮忙了。
澎湃新闻：听说你的店铺是常年不打烊？
江贤俊：我们店对外公布的营业时间是从早上8点到晚上10点半，但实际上是一年365天，一天24小时都不打烊的，我的手机也是24小时开机，只要有人需要取快递，我都会帮他们拿，哪怕是半夜的时候也开门帮人家取过件。开店到现在十多年，我们店都没关过门，过年的时候家人出去拜年，我就在店里守着，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有人需要取快递。
澎湃新闻：你现在还会送快递吗？是否觉得辛苦？
江贤俊：哪份工作不辛苦？所有的工作实际上都是一样的，我现在如果人手够的话就负责快递的扫描录入、快递分类，如果人手不够也要去送快递。
澎湃新闻：看到你年前给快递员们设计了一份考卷，是出于什么想法？
江贤俊：快递员们普遍来说素质比较低，这个素质指的是文化素质、服务意识和对自身价值的理解，所以我也想让我的员工都更加专业一些，更有信心一些，服务做得更好一些，这是我的目标，所以给他们设立了这个考卷。但不仅这个考卷，平时的培训也基本上是每天都有，看到问题就及时指出来。
澎湃新闻记者 李思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