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的月亮照边关

“十五的月亮，照在家乡，照在边关;宁静的夜晚，你也思念，我也思念……”这首《十五的月亮》诞生于1984年4月，原本是为和平年代军人的奉献精神而作，恰在那时而又恰如其分地唱出了当时我们“两山”参战军人的家国情怀。

那年4月28日，“两山”对越自卫还击作战打响。入伍才6个月的我，此时正在山东郯城县参加师教导队组织的预提副班长集训。我们每天收听广播电视，了解战斗进展，但却没有想到自己参与了这场激烈战斗!记得7月中旬的一个凌晨，一名炊事员悄悄摸进我们宿舍，叫醒班长跟他说话。尽管他们压低了嗓门，但我还是间或听清了部队要打仗!打仗?我心里盘算着，云南前线属昆明军区，即使战事紧张，东边有广州军区、东北有武汉军区、北边有成都军区，西边是西藏军区，再紧张也轮不到我们南京军区参加!想着想着，我又迷迷糊糊睡着了。一阵激昂的紧急号声骤然响起，我们如同往常一样，迅速穿衣、打背包，跑到军械室拿武器，冲到操场集合。队长没有从前那样清点人数、讲评，而是急忙宣读师司令部的通知，要求各团的学员立即归队。军用解放10B车辆已经在场，我们上了本团的车，风风火火地驰往新沂而去。

到了连队，我顾不得5个多月的分别之情，急忙问起参战的情况。班里战友说不太清楚，可能是保密的缘故。和我同一个家乡，来自南京市江浦县入伍的战友孔令华说，目前接到的只是预先号令、做好一级战斗准备。直到第二天中午，连长才传达上级的正式命令，我们真的是要加入边境战斗了!!!据战斗通报，越军二军区7月12日组织8个团的兵力反扑老山、八里河东山，经过14小时的激战，最终被防守的我14军打退。此时，中央军委考虑到“两山”作战的激烈、部队的疲惫，决定从大后方组织部队换防。基于这个战略目的，远在成都、武汉军区后方的南京军区成为第一批轮战部队。当时出于保密的规定，不准写信、发电报与家人联系。于是我在留守的包中，留下简短的遗言。记得纸张是从笔记本上撕下的，匆忙中只写了几句话，也就是去云南参战了，以此告诉母亲我的去向!

19日中午，我团随师部从新沂实施铁路输送，坐闷罐列车经过四天五夜到达昆明，尔后又坐军用10B汽车经过三天三夜到达文山州，驻扎在马塘镇，进行临战适应性训练，亦即从原来的“丘林地战斗”转换为“亚热带山岳丛林地战斗”的训练。在镇子的西北方2公里处，我连在两个山丘上进行步炮协同演练和山地射击训练。除此之外，还进行体能训练，每天我们必须完成早晚两次的山地攀登训练，身上携带着手榴弹、子弹带、枪支和背包，是越背越重。每次通过战斗预想情况进行处置，待冲上顶峰，已是气喘吁吁，浑身湿透。即便是少有的政治教育时间，处于那亚热带地区的我，气温高升，衣服总是不干;再加上雨季时节，似乎没有雨停的时候，军衣总是湿漉漉的。“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连队战友们深知平时训练的重要性，克服了天气、地形等不利因素，全身心投入各类攻防战斗演练中，逐步适应了西南边陲地区的战斗环境。

每天训练十几个小时，再加上天气十分炎热，白天的我极其疲劳。晚上睡在沙布蚊帐中，闷热难忍。经常睡不踏实，有时干脆就到室外乘凉!看到月明星稀，心中则想起家乡。尤其是想起母亲，想把自己的参战告诉母亲，知道母亲两个月没有收到我的信，心中也一定很是着急。猜想着母亲一定会到同乡战友家了解，那是一种什么样失望、茫然与无助!特别是想起自己的身世，5岁那年，父亲离我而去。姐姐和我，是母亲一手扶养长大，在农村那大集体劳作年代，吃穿用都是极其困难。如今我参战，还不知道能否今后尽孝，深责对不起养我生我的母亲，由是泪如雨下……

转眼到了9月初，保密终于解禁了!此时驻训点的往返信件似雪花一般。母亲、姐姐每周来信，在鼓励提高军事素质的同时，多是一些关心的话语，字里行间透露出担忧的情分。家人知道我的去处，这让我放下了原先的思想包袱，轻装上阵。9月10日中午，连队给每人发了一盒包装精美的月饼。这才让我想起来，传统的中秋节到了!月饼是用大红色硬纸盒包装的，上面印有云南省委、省政府的慰问词，还配有老山背景图案。此时手中的月饼，感觉沉甸甸的，让我感受到一种祖国的寄语，一种是人民的重托!这已不是一盒普通的月饼，而是一份极其珍贵的月饼!我不忍心拆开，更舍不得吃掉!望着这盒月饼许久，我忽然有一个奇妙的想法，何不把月饼寄回家乡、寄给母亲?于是我把自己的想法与同乡战友孔令华说了，让他也寄回老家!他怔怔地发愣，突然把他自己的那份月饼交到我的手里，说寄两个月饼太少了，加上我这两个，凑成四四如意吧!因为是同乡，我们无话不说!他知道我的家境，对我母亲也崇敬有加!我推托再三，最后很不好意思地接受了!于是我俩中午吃过饭后，请假到镇上邮局，将这两盒月饼寄往家乡，飞向我那出生地江浦县城东乡林场……我能想像十多天后，母亲收到月饼是多么的高兴!月饼其实不稀罕，但稀罕得是从2300多公里处的云南边陲寄来，是临阵之前邮来的一个孝心……

当我再次收到母亲的信时，我已经离开驻训点马塘镇。9月下旬，我随连队到了老回龙乡驻训地，在那极其相似老山战场地貌的山区，进行连队之间的攻防演练，白天进行步炮协同，夜间连队之间进行潜伏与反潜伏。到了11月底，我随连队上了八里河东山阵地。限于敌人炮火的密集程度，为避免不必要的伤亡，连队以班为单位坚守阵地。在防守的21号阵地上，我们六班拚命挖掘了两道深壕，特别加固了隐蔽部，以至能够承受住越军最大口径炮弹的直接命中，有效地保存了自我。到了次年2月，我排根据上级命令，前出攻占了前沿25号阵地，与越军反复争夺，始终掌控着阵地的主动权。直到5月底，我班完成了轮战任务，随连队撤出前沿，回到了后方、回到了新沂驻地。

后来，我考上了南京军区步校，成为一名军校学员。从此以后，每年中秋节，我都分到一盒月饼。月饼越做越精致、味道越来越香，在品尝月饼、仰望星空之时，我总会想到那年的中秋节，想起牺牲的同乡战友孔令华，更想起那一年我俩都没有吃上月饼……(丁开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