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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安是枝裕和柏林对谈:东方与西方,死亡与来生

时间:2020-03-02

《断背山》剧照

《断背山》剧照

谈到对西部片的理解,他认为西部片中最重要的就是空间,“别人提醒我,这个比改编《理智与情感》要难,《理智与情感》是靠语言表达的,而这个不是。我嘲笑自己,讨论“沉默”?要知道我来自中国,所以不要跟我说沉默和压抑,对我来说太容易了(众人笑)。总之,空间很重要,最初剧本的短故事只有30多页,如果我要在原始剧本中添加新的语言,那只能是加入大量的空间,也包括叙事之间的时间空间。比如说到音乐,每个音符之间的停顿……这对我说是新的电影语言,哪怕我来自东方,对于拍摄电影中这一语言的运用也要保持警醒。

是枝裕和的《下一站,天国》讲述一群人在死后的经历和故事,影片中每一个死去的人都要选择自己人生中的一个回忆、一个场景保留下来跟随自己。那么生活中作为导演拍摄电影,是否也会有这样一副场景或者画面始终伴随?李安说经常就是因为对一幅画面感兴趣而想去拍一部电影,接下来的整个剧本都会去适应它。“这是为什么刚才我问是枝裕和这个问题,可是他并没有给我答案(现场观众大笑)。《卧虎藏龙》玉娇龙纵身一跃跳崖自杀,获得生命的自由,或者《冰风暴》里,孩子从冰上滑下来,触了电。这些画面如此清晰、充满仪式感,如此简洁,萦绕脑海,当我阅读(原著)的时候就有感觉,希望将它演绎成电影。但是当观众看到并获得同样的感受时,他们能读出这一切来吗,考虑是什么让导演拍摄这部影片?这就是我拍摄电影的起点。还有《断背山》里的人物说“我们拥有的只有断背山”,这个断背山到底是什么?其实是很抽象的,却又是某个人生命中最真实和最珍贵的东西,你甚至无法描述它到底是什么。这种浪漫到底是什么,有时候它是一幅图像,或者一个特殊的无法用文字表达的感觉,如果有文字可以来描述,那很有逻辑,你可以去写小说,可以写散文,但是电影是一种品味,我真得相信品味来自具体的每个人。这是为什么我一直在提问他的电影从哪里来?这是一个很难回答的问题,因为是很私人化的感受。

对谈现场(图源:柏林电影节官网)

对谈现场(图源:柏林电影节官网)

在是枝裕和的经验里,“很多时候你并没有意识到把很多东西放到电影里了,我最高兴的时刻是捕捉到了某一画面或者情绪,但是有时候并不成功。《小偷家族》中,我希望有父亲和儿子一起钓鱼的画面,还有《无人知晓》中,孩子们坐上火车穿越东京。当我拍摄的时候,尽量把这些希望的画面展现出来。《断背山》中,我想时间也还是很重要的,两个男人间的爱情故事,这是一个小格局的故事,却具有普遍性。影片结尾杰克死了,这不是一个很美国的故事,因为并不是欢乐大结局。电影的结局让我意识到,两个人之间的关系没有结束,我认为电影的主题是“时间”,我想也许这是电影中的某种东方色彩。

李安建议:没必要讨论东方或西方。“牛仔是美国文化中“阳刚”的代表,是守护“阳刚”的最后一道防线。而他们当然可以是同性恋,却需要外国电影人和女作者来很清楚地看到这一点。所以……西方和东方?我想这个故事非常美国,很东方,关于空间……所以很难说什么是西方,什么是东方。我认为导演们都是一国的,如果你内心有想要表达的东西,想将一个画面变成一个故事,你对它的欲望足够强到想花费一、两年时间来做它,想让别人也感同身受,这是(导演)共通的东西。所以我说不管如何,想拍电影总是能拍出来的,你得相信它,像是一种信仰。至于电影里的时间,对于导演来说,一大挑战就是,当你读到一个30页的短故事,最后却要求你完成一个充满感情的史诗般的长故事。这就像是一个来自读者的要求,读者有条件来投资他们自己,因为书是一个间接媒介,但是电影是直接的,是依靠拍摄实现的画面,需要你的强制性注意力,因此看电影时候的思考,相比较文字的阅读会更为被动。二者的完成程序是不同的。所以说对于导演的最大困境和障碍就是,一个小故事,你却想要加工变成一个跨越20年的爱情史诗。所以这一次我处理时间的时候非常小心安排。我的方法是非常依赖镜头切换的前30秒。每一次转换,就是大约3-5年的生活。时间和空间都是影片中非常重要的元素。我会取消一切没有限制的情感、时间和空间,导演拍摄并不一定是要特别压缩时间,但是他们需要明确电影的大小,尤其是时间。空间对我来说比较容易,导演不能丢掉空间,否则就糟糕了。”

《断背山》结尾

《断背山》结尾

拍片是杂货店买菜,剪辑是厨房烹饪

谈到电影的创作过程,李安将拍摄比喻成采购,买到各种新鲜蔬菜,就有可能做一桌好菜,但是真正的厨房是在剪辑室,拍戏的时候他说通常不喜欢剪辑师在场,“我在剪辑室一呆就是三周,忘掉周围其他人的想法,然后再回到影片上,这是个漫长辛苦的过程”。“头两场戏总是最开心最享受的时刻,还没有焦虑,你只是去发现这部电影。电影自有它自己的生命,你得尊重它,让它告诉你它想成为什么样子。是枝裕和:我自己写剧本,然后去拍,自己做剪辑。所有的剪辑都是我自己做,我头一天写剧本,第二天拍摄,拍摄一结束就开始剪辑,这样就可以形成一个环状,因为我自己做所有这一切。这是一个疲惫的过程。这样你有三个元素要处理,不单单是剪辑,这样做当然很艰难,也不是最好的工作方式,所以我会邀请创作团队和我一起来思考,也会重复检验。

被观众提问是枝裕和,作为善于拍摄孩子戏的导演,最大挑战是什么?是枝裕和思考半天,“最重要的是你需要等待,这些孩子有自己的情绪和自我表达,如果你希望寻找这些放到影片中,就不可能强迫孩子,只能耐心等待他们。这是我面对孩子影片时的最大挑战”

如同是枝裕和《下一站,天国》的故事,是否相信来生?

李安:“他长于思考,那我先来回答吧。我相信来生,因为死亡这个理念太可怕了。当我的父亲去世时,我有点这样的感觉,感到自己的罪孽被消除了,感觉到父亲是在“车站”稍作停驻,之后去往来生,变成了另一种存在,他回顾人生,至少跟我的关系可以说是一段好的关系,所以我觉得自己是被庇佑的——我曾与他斗争,我一直在拍关于他的电影,因为我在跟他,跟父亲这个理念,跟父亲所代表的东西作斗争。

所以我觉得应该有来生,我们看不到答案,但我们是用想象力在做电影,与现实生活做对比,去激发关于人生的某种感觉。若要理解人生的精髓,去思考死亡和来生非常重要。我是宁愿相信有来生的,因为一样事物如果就这样完全消逝了,这太可怕,我承受不来。”

《下一站,天国》剧照

《下一站,天国》剧照

是枝裕和: “在拍完一部讲述死后经历的电影后,来说我不相信人会有来生很奇怪,但是我真得不能说有来生,因为我没有相关的经验。如果要谈论死,那也得思考一下生,这个想法一直让我痴迷。很多人看完影片跟我说这它是一部很东方的电影,西方文化中,死亡在生命结束马上降临,但是这部影片中生和死交织在一起,并没有清晰的界限,在我的想象中是无法分开的。

《断背山》结尾,其中一个男人死了,但是两个人的关系并没有就此终结。一旦失去,你才会意识到这个人的重要,他会在你心里永远存在,所以他并没有随着死亡而彻底离去。这也是我为什么喜欢《断背山》这部影片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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