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和平 家国情怀
天津北方网讯:父亲高镜莹95岁离世,他的墓碑静静地伫立在北京八宝山革命公墓已经二十多年了。在那座墓园里,他的墓碑简朴得有些各色,碑文上没有官职,也没有记录丰功伟绩,除了姓名生辰外,只有十二个大字深深地刻嵌在淡灰色碑石的背面:“业难及,德难仿,情难舍,恩难忘。”
父亲是水利专家,尽管业内曾有“南张(张含英)北高”的说法,尽管各方面的赞誉不绝于耳,尽管被他压在书柜底层的奖状证书一摞摞地做着见证,可我这个外行人还是难以把他的业绩说清道明。这也怪他,谁让我每每问及他做的工程,他总是“那有嘛”仨字儿就没了下文呢。
他的业绩我无能细数,但他生活中的一幕幕活剧,却是无论如何也淡忘不了的,一点点刺激,那些画面就会不停地在我脑海里翻滚,以至夜不能寐……
日伪时期他坚决辞掉公职,去到工商大学教书,为了躲避日伪政权的威逼利诱,我们全家也搬到了租界马场道附近的平房(今和平区马场道与云南路交口聚英大楼)。一日,舅舅来到我家,他当时竟穿了一身日伪制服,还牵着一条大狼狗,吓得我站到了桌子上,父亲见了气得踢翻凳子把他轰出门,嘴里还不停叨叨着:“狗食,狗食玩意儿!”
日本投降后,父亲回华北水利工程局任副局长。一天,看见他对一个来客大发脾气,原来那是个来送礼的包工头,不收礼还不行,父亲急了愣将他轰出了家门。后来听别人说,施工队最怕我爹验收啦,夸张地说:“他连砖缝中的水泥都抠出来看型号对不对!”
新中国成立后不久,父亲受命去修建官厅水库,常年不回家。当我和母亲带着年饭,从天津去工地看望他时,他那一身窝窝囊囊的制服老棉裤、棉袄,和那顶更没型的棉帽子,真是让我忍俊不禁,哪像留过学的高知啊,一个地道的农村干部!水库落成后,毛主席去参观,他竟然在北京办事没赶回去!那珍贵的合影上没有他,我都遗憾死了,他却淡淡地一句“那怎么办”了结。等后来我升入中学懂事了,才听说他为了专心于技术工作,坚决辞去了官厅水库工程局局长的职务,只恪守着总工程师的职责。
1963年我大学毕业,申请去新疆,年过花甲的父母全力支持,母亲去学校替我说情,父亲在《人民日报》撰文倍加鼓励。我离京前很想和他多呆会儿,可那年正赶上发洪水,父亲日夜陪同总理视察灾情,无暇顾我,匆匆间他对我说过的两句话“你在我的暖翼下长不成”,“我不还没你这么大就离家留洋了嘛”,却令我日后体会至深。我在新疆13年,父亲的“每周一信”,从未间断,聊家常、谈国事、讲感悟,无所不谈,我将它们粘贴成册,每每翻阅倍感温暖,受益匪浅,可惜“文革”期间,不得不付之一炬……
父亲不善交际,在我的印象里,他除了上班,就是呆在家里看书,早晨扫地,饭后和我合作刷碗,晚上拿本书坐在我床上,数理化文全能辅导。当我钻进被他坐暖的被窝里,我们互道晚安,他关灯、离开。日复一日,一成不变。那时年少,享尽父爱不知晓,直到那年我从新疆回京生孩子,见父亲被劳改,一天,他回到家里,七十岁的他又是循规蹈矩地倒屎盆、刷奶瓶、半夜起来热奶,我突然大悟,眼泪夺眶而出,真是“生儿育女方知父母恩啊”!老爹笑着安慰我:“哭嘛,我在外面不还给别人刷厕所了吗,这算嘛,挺好。”我忍不住号啕起来……
父亲的婚姻是包办的,我姥爷、天津名流郭登翰毕业于哈佛,两家倒也算得上门当户对,可我母亲只有初小学历,还因有病不能生育,祖父曾数次令父亲纳妾生子,都遭到他的严词拒绝。我九个月大由姨母家过继过来,从未见父母红过脸。母亲1980年患半身不遂,1990年去世,为了夜间照顾方便,老爹竟然十年和衣而卧,不让任何人替代……就是这一幕幕,在我心中翻滚、升华,凝聚成了“业难及,德难仿,情难舍,恩难忘”12个字。
父亲的墓是简陋的,但他一生的言行却在我心中建起了一座丰碑! (作者高蕴瑛专家 支持张绍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