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光最近在到处打听共享单车的消息,这在当前的王庆坨并不常见。
2017年夏天之前,共享单车在天津自行车小镇王庆坨还是一片火热,大大小小的工厂里接着不知道被转手了几道的订单。
倒闭潮和秋天一起来临。随着共享单车第二梯队的清场,共享单车在王庆坨也成为敏感词,人人对其避而不谈,但偶尔又会忍不住骂上几句,怪那些互联网泡沫让大家亏了钱。
刘光自己也有工厂。他眼红过共享单车,但怕承担风险,5万辆车的订单临签合同前又反悔了。在酷奇、小蓝等二线单车企业倒闭后,他终于从中找到了商机――回收共享单车,进行二次买卖。
新生意
2017年12月初的一个下午,经人介绍,刘光买到了一批骑呗单车的零配件。这是一批规模约3500辆单车的散件,生产它们的供应商来自宁波、慈溪等杭州周边城市,但预定这批单车的公司早已退出了市场。
去年7月,当十来个品牌的几十万辆共享单车还在杭州厮杀时,骑呗这家被称为“小绿车”的杭州品牌,默默转型成为共享单车及智能锁解决方案的提供商。街头的小绿车被运维人员收回,供应商手里积压的配件,还未来得及组装成整车就已经派不上用场。
起初,刘光只是图便宜,积压在供应商手里的共享单车零配件,往往会因为其特殊性无法进行正常出售,刘光认为,重新组装后,总会因为低价找到出路。“你帮我找找下家,卖出去钱分你一半。”刘光好友圈里的不少人都和他有过这样的对话。
在王庆坨做生意,凭的是人脉和资源,某种程度上这二者无法分开,你认识更多的人,意味着你可能拥有更多的客户和销路。
很快,刘光给自己回收的第一批共享单车找到了出路――卖到东北和县级以下乡镇这些没有共享单车的地方。
“天天几百辆、几百辆地发货,因为便宜,改个贴花就能当作新的卖。东北很多城市都没有共享单车,哈尔滨、沈阳、长春我都卖过。”刘光说。
一旦踏出第一步,很快这就成为了一门新生意。
自2017年下半年以来,像骑呗一样退出市场的玩家不在少数,小鸣单车、悟空单车、酷奇单车、小蓝单车……每个名字背后都伴随着数万辆已投放单车和被拖欠货款的供应商,同时这些无人运维的共享单车也将成为“城市垃圾”。
但重资产的好处之一也在于,公司破产后,单车能够作为资产的一部分进行抵押。滴滴最新置换小蓝单车的城市成都,一家名为蚂蚁物流的线下物流公司就因小蓝单车欠款无法支付,自行上街搬运车辆堆积在其园区和周边村子的空地上。
企业将共享单车作为资产抵押给供应商用来偿还债款,供应商到处找人转手将其卖出以降低损失,这在自行车产业里成了一个无奈的循环。
刘光最近在和一些手里有酷奇单车的人接触。这家公司曾经在全国投放了近140万辆单车。去年10月,酷奇单车因押金挤兑风波宣布倒闭,不少供应商手里通常因此积压了上万辆单车。
曾琪也参与这门生意。作为同行好友,他偶尔会帮刘光留意或者介绍货源。他向《财经天下》周刊介绍,通常都是被共享单车欠钱的供应商手里有车。以某一工厂为例,在被酷奇欠钱用单车抵押的情况下,酷奇会划分几个区域给工厂,工厂则委托第三方再进行收车,收回来的车再找机会再利用。
产业链的上下游,有可能存在无数个“中间商”。曾琪表示,企业用固定资产来抵债时,有的是企业方为了还债直接收车售卖;有的则是工厂委托第三方收车再进行售卖;还有人以兜售消息为生。
刘光手里酷奇的货是直接和分公司的人对接的。据他透露,他刚刚完成了一批新的由你单车(UniBike)的收购,每辆单车的回收价格约50元。刘光还正在和北京、杭州两地的人接触,两地加起来有超过5万辆酷奇单车。
刘光要了一小部分,其中多为全新的酷奇二代车,价格也高一些,在80~100元――通常带电子锁的要比不带电子锁的更贵一些。他将这些车内销至东北一带,偶尔也出口海外到俄罗斯和东南亚一带。
“这些东西其实就是我们以前说的‘洋垃圾’。外销来采购的通常都是华侨,他们会对车进行一定的改装,去掉LOGO和电子锁。”曾琪说,刘光这类也属于转手的中间商,每辆单车的加价在5~10元。“拿酷奇新车来说,成本约400元,80元收回来,加上包装、运费、抽成,最终批发价格在100~110元。”
刘光将其称之为小钱,并表示自己主要的生意还是日常自行车的出口和内销,但他对二手共享单车出口海外颇为得意。据他所知,目前还没有人能够真正的卖成功过。
刘光一边说话,一边在微信上和人谈生意,听起来那笔8千辆的由你单车,已经在准备装车卖给对方了。
卖车人
数量越多的共享单车,越容易出口到海外。但刘光告诉《财经天下》周刊,在王庆坨小镇三四公里开外的赵家柳村里,堆积着上万辆的酷奇单车却无人处理。刘光去看过那批车,因为价格过高并没有出手购买。
这并不是一笔容易赚的钱,共享单车的回收和处理都要耗费太多的人力,刘光不愿意付出太高的成本。共享单车平台也深知这个道理,所以有的车企在倒闭时,甚至会将单车资产直接委托给工厂进行运营。
从王庆坨开车十分钟便到了赵家柳村,这里已经很难看到自行车工厂的痕迹,因此,你会很容易被路边田地里成片的酷奇单车所吸引。
小路两边的庄稼地被开辟出一大片,九成新的酷奇单车整齐地围放在那里,其中夹杂着一些小蓝单车。
赵家柳村地处偏僻,因此并不需要专人进行看守,旁边的住户通常会让前来询问的生意人留下联系方式后,再转交给单车的所有者。
《财经天下》周刊恰巧碰到了一位做内销生意的自行车厂老板。他被一名男子带着,想要回收这批共享单车进行二次售卖。但这位老板表示,其实在此之前他也从未回收过共享单车。
《财经天下》周刊碾转联系到这批共享单车的拥有者陈放。陈放表示,存放在村子里的共享单车共有1万多辆,小蓝单车和酷奇单车均是由四川拜客出行授权其进行运营的。
陈放称,自己的工厂此前曾为四川拜客出行制造共享单车,由于债务上的关系,四川拜客在接手酷奇和小蓝的运营权之后,再将这些单车转交给陈放运营。他拥有名义上的使用权,但没有所有权,并且需要一次性上缴三年的“骑行费”。
“我有授权使用合同,但酷奇的公司里面有很多事情,没有办法买卖。一般会以租的名义和购买者签三年的使用合同,损坏和丢失你都不承担责任。”陈放说道,这相当于共享单车的寿命长度,骑行费对于购买者而言,就是每辆车110元的价格。
至于被滴滴复活的小蓝单车,陈放表示这部分车辆并不出售。
2017年10月和12月,酷奇单车和小蓝单车先后倒闭,都将其单车资源委托给了四川拜客出行。但事实上,这是一家名不经传的成都公司,大多数人没有见过其运营的熊猫单车,甚至没有听过这家公司的名字。
陈放只是众多被二次委托运营酷奇和小蓝单车的供应商之一。根据酷奇官方的数据,其投放车辆约140万辆车,但陈放手中的授权车辆仅为5万辆。
和陈放一样被二次转手委托代运营酷奇和小蓝单车的,还有位于王庆坨的光宝车业。据多位供应商透露,光宝车业也存放着上千辆小蓝和酷奇单车。陈放对《财经天下》周刊表示,光宝车业和他此前都在帮拜客出行加工订单,因此拜客出行可能选择了用车来进行抵押。
“光宝做了两万台车,但是拜客没有钱给,所以只好用股份抵扣了30%。”陈放表示。根据工商信息显示,天津光宝车业拥有拜客出行关联公司“四川拜客智造物联网科技有限公司”30%的股权。
《财经天下》周刊联系到了光宝车业的一位销售人员,其表示酷奇单车可以出售,但至于价格和数量,需要向领导申请。对于光宝车业和拜客出行的关系,该销售人员的说法也不尽相同,其含糊地表示,“二者的领导是亲戚”。
除了卖掉,陈放对这五万辆单车还有别的规划。
在陈放的厂子里,《财经天下》周刊见到了已经进行部分改装的酷奇单车,其去掉了LOGO并贴上了自己公司的名称。陈放称,这些均是富士达厂子生产的高配置酷奇。此外,其还有3000多辆未组装的拜客单车。至于村子里闲置的那些单车,是准备进行整理、检修并计划投入运营的。
按照计划,这些单车将被再次投放到城市里。但陈放足够聪明,他并没有选择进入拥挤的一二线城市,而是计划在学校、景区以及三线城市中进行投放。他的公司负责提供单车、智能锁以及软件系统,再找资源合作方负责地面维护,给予对方骑行费用的70%。
据介绍,除了酷奇之外,已经有三家品牌入驻了陈放搭建的出行平台。院子里停放的酷奇单车二维码被撬下,陈放让员工换上了自己公司的。他边介绍,边和几个员工一起用手机扫着单车身上的二维码,但成功率不高,十次只有三四次能打开――他们的APP还在内测阶段。
无法拯救
遗憾的是,像刘光和陈放这样的人,在共享单车产业的大潮中仍是少数。资本当初堆积的速度太快,共享单车的回收和再处理还没来得及形成完整的产业链。他们这种小规模的生意,并不能解决城市中被遗弃的共享单车。
有做共享单车回收生意的人对街头上遗弃的共享单车动心过,他听说,北京有不少被称之为“单车坟场”的地方,向《财经天下》周刊打听,城管中会不会有人愿意便宜点买卖掉。
不止北京,厦门、合肥、上海、广州……只要是有共享单车的城市大多都存在单车坟场。但这是再幼稚不过的想法了,之所以被称之为单车坟场,是因为那里有绵延数百米的共享单车,无人认领、无人问津。日子一长,黄的、绿的、橙的、蓝的挤在一起,像密密麻麻的城市蝗虫。单车企业都未曾有实际行动去认领,更何况实力单薄的个人?
2017年8月,全国各地开始出台单车限投禁令,交管部门开始加强对城市共享单车的清理力度。根据上海公布的数据显示,截至去年9月底,上海累计清理共享单车51.6万辆,企业自行调运至外省市约5万辆,调运至郊区约11万辆,剩余单车115万辆。
ofo方面对《财经天下》周刊表示,当时上海政府清理出来的单车,ofo将其调运到了不限投的城市。但对于已经长期被城管扣押的共享单车,投放数量最多的ofo和摩拜都先后表示了其无奈之处,核心的矛盾点在于“钱”――认领单车意味着要交罚款。一是每辆单车的罚款金额二者未达成一致。二是一旦交了钱,就等于开了先河,谁扣车谁就有钱收,这显然是共享单车企业不愿意看到的。再者,共享单车堆积越久损耗就越严重,检修运维又会是一笔不小的支出。
但城市里的一些共享单车还是被处理掉了。位于上地联想大厦对面的一处空地,在去年9月份首次被曝出成为北京单车坟场之一。被围起来的约5千平米的空地上,整整齐齐地摆放着ofo小黄车、摩拜小橙车、酷奇小绿车等。1月18日,《财经天下》周刊再次探访此地时,被围起来的工地几乎空无一物,所剩无几的共享单车歪歪斜斜地倒在地上,几乎已经完全报废。
工地的一侧是公交调度站,几位司机师傅证实了这处单车坟场的存在,并说道,“上周刚刚有卡车拉走”。至于拉去什么地方,他们并不知情。
去年9月时,曾有媒体采访一位负责搬运单车的市政人员,他的观点或许能说明一些事情。该市政人员悲观地认为,这些单车只能在原地烂做废铁。因为这些摞起来的单车,“给5块钱一辆都不会有人去扒”。
它们有可能还会有另一处归宿。2017年5月,中国再生资源开发有限公司与摩拜达成了合作, 这个由国家牵头专门研究再生资源的公司,将为共享单车提供批量化、无害化和资源再生化的处理方案。据了解,哈罗单车和ofo也是其合作方之一。
但对于倒下的共享单车企业来说,废弃的单车坟场已经不会再成为他们的困扰,因为他们手中的共享单车早已从街头停放变到了仓库或田野中积压,转换成供应商们的困扰。这群幕后的小人物随着行业的浪潮起起伏伏,大的自行车公司也不能置身事外。
一位整车组装的供应商向《财经天下》周刊透露,富士达订单中,哈罗单车的比例正在上升。另一位和ofo有合作的车架商也转而和哈罗单车合作,其称包括自己在内的四五个大厂都被ofo拖欠了货款,“一个车架是四五十块,做了6万台,还有两三百万的货款没有拿回来。”
另外一部分共享单车供应商则转向了电助力单车的加工,摩拜、永久和宝驾出行的入局让他们看到了新的趋势。“我们都认为这是未来的大势。”一位提供电助力车轮毂的供应商期待地说,“或许以后你们要讨论讨论电单车的回收问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