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上海这家医院的皮肤科缘何每天能接诊4000人次?
上世纪70年代末,上海某地段医院有一位“名医”治疗银屑病“疗效”极好,声名远播,慕名来求诊的病人每天都能排成长龙。但三个月不到,这位“名医”就人间蒸发,而原先“治愈”的这些病人大都疾病爆发,且普遍较原来病情加重。更有一些病人在日后被发现患上了肿瘤。
原华山医院皮肤科主任郑志忠记得,后来是华山医院皮肤科临危受命“擦屁股”。他们仔细分析了这位医生的药方,发现他在治疗时给患者注射了强效激素和抗癌药,这种药短时间内可控制症状,但会严重加剧病情。
“皮肤科治疗,最首要的就是安全有效,而不能只看短期疗效。”郑志忠说,“好的皮肤科医生,要为病人长远考虑。”
郑志忠教授是中国第一位皮肤科博士。他的导师是我国皮肤病学泰斗、中国现代皮肤科学两位鼻祖“南杨北胡”之一的国家一级教授杨国亮(“胡”为北京大学第一医院的胡传揆教授)。1978年,华山医院皮肤科成为国家首批博士点授予单位。
皮肤科,在很多医院是小科,但在沪上的华山医院经过90年发展却成为一个门诊量年160万人次,日均4000多人次、科室医护人员达到百余人的“超级大科”。
郑志忠认为,优良医风的传承是科室壮大的关键。他们所见证的,是属于一家医院的历史,也是属于上海的历史。
传承
郑志忠1963年考进上海第一医学院, 1968年在华山医院皮肤科实习。他们当时实习地点之一就有杨国亮教授一直指导诊疗的上海市性病麻风病医院。
抗战胜利时,上海约有2000余名麻风病人,这些病人生活艰难,又缺医少药,一般医生也不敢接,怕被传染,杨国亮则到处呼吁――麻风有些并不传染,即使有传染性,不长期接触也不容易染上。
郑志忠记得,当时一起实习的医学生都很怕,大家都把白大医袖子拉到最长、口罩戴好、帽子戴好。但是杨老自己接触病人时,却既不戴手套、也不戴口罩,以鼓励病人积极治疗。
据见过杨国亮的人说,杨老看上去不像个教授,身形干瘦,讲课都是一口四川话,有些学生都听不懂。可医生们仍然争着去听,听罢还得意地炫耀“我拜听过杨老的讲课了”,因为许多皮肤病中国的首例都是杨老报道的。杨老给上山下乡知识青年诊治皮肤“怪病”,明确是蠓虫叮咬而致;自己到田间去帮插秧引发皮炎的稻农找有效的治疗方案。
某些方面,他又相当严格。有人曾亲眼目睹他曾因为一位医生的病程记录写得不好,而要她全部重写。
也正是在这些老前辈们的影响下,护士也非常尽责,皮肤科护理工作非常繁重,有些病人皮疹气味很重,但护士们都不戴口罩。有一些银屑病患者的皮屑像“老牛皮”,一晚上下来,床上扫下的皮屑能装一簸箕。
杨老对皮肤科的发展贡献良多,其中影响巨大的是在医学院办了皮肤科专业。据郑志忠了解,大约是在1953年,杨老历史性地在上医大医疗系内外妇儿四个专业之外加了一个皮肤病学专业。让大家填志愿,5个里填写4个。当时只有2位同学第一志愿是皮肤科,皮肤科不受重视。很多同学也不愿意选择这个专业,觉得皮肤科很脏,还有传染性。但杨老还是坚持。当时招收了两个班,分到这个专业的同学还有人哭,杨老多次来做思想工作。
而这批人,此后成为了我国皮肤科的中坚力量,基本上全国各大医院做科室主任的都是这一批人。
杨国亮之后,华山皮肤科名医名家也是层出不穷。对一般皮肤病,中青年医师几乎都炼就一手“一见皮损就明确诊断”的基本功。
2006年,欧洲皮肤科学会的一位著名教授来中国考察,原本只打算在华山皮肤科看一天,可没想到病种如此丰富,提出要来华山医院“进修”。外事处经过考量,改称“合作研究”同意了教授的请求。后来教授每天都揣着相机在华山医院门诊呆了两周,临走时还说,很多病例他以前从没看到。
杨老曾主编包括206万字《皮肤病学》在内的4部著作,为中国皮肤病学事业发展奠定了基础。其后,华山医院皮肤科专家主编、参与编著的皮肤科相关书籍达60余部。其中很多都成为皮肤病领域的经典教材和必读之书。中国医师协会皮肤科医师分会会长李恒进曾回忆称,自己住院医师时期的“口袋书”就是华山皮肤科主编的《皮肤病手册》,是他进入临床的“宝典”。
皮肤科诞生之初,国内制药业不像现在这样发达,皮肤病又太“小”,没有太多药厂愿意花经费研发。为让患者可以真正有药可用、有病能治,皮肤科医生们亲自试药、寻找良方。研制出不少便宜有效的自制药。比如6101霜,通用名“乳膏基质一号”,就是华山医院的“自制神器”之一。常规治疗皮炎的药膏是激素药膏,但激素如果长期使用,会引起副作用。而6101霜不含任何激素,又能起到滋润皮肤帮助皮肤屏障修复的作用。至于为什么叫“6101”,是因为经过近百次实验才终于在1961年1月份研制出来。
2000多种皮肤病,疑难杂症多
皮肤科患者最明显的特点是什么?
郑志忠认为是,依从性差。
“皮肤病科的病人依从性是最差的,大概只有50%到60%。”
“皮肤病,看得见摸得着,对病人的心理伤害其实很大。也因此患者对治疗的要求很高。得了(病)以后呢,他今天在你这里看一看,一个礼拜如果没什么效果,它可能下个礼拜就找人家去试了。”
“病的治疗效果,我都会实事求是讲。比如对银屑病病人。我第一句话就是病能治好,但我不能保证你不复发。抽烟喝酒,伤风感冒都可能会引起复发;如果是白癜风病人,我会说有70-80%几率治好。”
有一位患银屑病的商界大佬听后问,工作中应酬难免要碰酒,有没有办法既喝酒又不会复发?郑志忠毫不客气:“那你就为了工作牺牲自己吧。”太多人不从自己的生活方式上找原因,把所有的都寄托在医生身上,寄托在药上,那是本末倒置。
皮肤病不像其他人所理解的这么简单。它有它的复杂性,首先临床病种非常多,至少有2000多种。很多皮肤病可能你都没看到过,有些可能一辈子也都没碰到,诊断方面是有一些难度的,疑难杂症相对比较多。
华山医院皮肤科一直注重学习,从上世纪70年代文革后,每周有病例讨论,除了本科医生外,市内多家医院皮肤科医生都会来参加,一个大教室济济一堂,每次讨论实际上是一次大会诊,汇报病史、检查病人、病理报告、热烈讨论、最后由资深医生归纳总结,做出正确诊断,这样结合实际的学习给大家业务水平的提高有很大帮助。而从90年代起又发展成“皮肤科病理整合门诊”,每周四在皮肤科29号诊室,几十位皮肤科医生都会共同讨论从每周约2万个门诊病例中出现的200至300个疑难病例。教授云集,主任、副主任医生但凡有空都会到场。不少进修医生及外院皮肤科医生也会赶来旁听学习,“挤坐”甚至“挤站”在房间里。
上午主要集中在病理的讨论,几位病理方面的“大佬”一起来看疑难的病理切片,还会有其他医院的一些病理切片送来会诊。下午则是把病人叫来,一起分析再看。
比如一种疾病叫蕈样肉芽肿瘤,误诊率极高,患者常常被当作顽固性湿疹治疗,数年后才被发现其实患的是一种原发于皮肤的T细胞淋巴瘤。在整合门诊,几乎每周都可以被确诊或者排除数例,患者的诊断和治疗方向因此而被完全矫正,获得了治愈希望。
最让患者感到暖心的是,这个门诊并不需要患者额外付费。哪怕是挂的普通号患者,只要诊断存疑,也会被医生们推荐来这里进行分析讨论。
皮肤科主任徐金华说,这对于科室来说,既是每周集体研讨学习,相互切磋的机会,也是培养青年医生成长的“实战场”。
AI医生参与
皮肤科相对于其他科室来说是更偏向形象学的学科,有许多病种都可以通过皮肤损害的临床特征进行诊断,所以相对来说是容易引入人工智能(AI)诊断的。因为人工智能可以大量学习图像,比如达到哪几个要素,可以诊断什么病。
去年,复旦大学附属华山医院皮肤科发布了一款老年皮肤肿瘤人工智能远程诊疗工具。这款工具目前被用在社区卫生中心辅助基层医生诊断。社区医生通过皮肤镜获取皮肤损害的图片,再填写症状描述等上传到手机上的应用程序里,就能得到AI辅助诊断的结果。例如老年斑可能性90%,色素瘤可能性10%,医生再结合自己的临床经验看,如果确实更像老年斑,就可以明确诊断,如果说两种可能性各占50%,那就可以远程请求华山医院专家,根据病史再作定夺。
徐金华说,前期他们专门对准确率做过研究,选取40个病人的临床照片,先由不同级别的医生看了诊断,拿计算机图像采集后再看,对比下来,AI比人的诊断准确率还更高一点。但目前这款AI产品只能用于老年肿瘤的辅助诊断。
徐金华认为,国家目前推进建设的医联体模式,其中的核心问题,就是要使得医联体内的各家医院首诊能力相一致。
2017年10月26日附属华山医院皮肤科与国内200多家医疗机构合作成立了附属华山医院皮肤科医联体,与来自29个省、直辖市的100多家三级医院皮肤科建立了复旦大学皮肤疾病临床研究合作联盟,此后又有近200家医疗机构加入。“我们希望做到病人在当地或在我们这边诊断都按照一个标准,我们这里确诊的病人,按照具体的治疗方案去当地医院也能继续治疗、随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