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刘洪波(湖北仙桃人。长江日报评论员,高级记者。)
威尔斯在《时间机器》中写道,任何实体必然往四个方向延伸:长度、宽度、厚度和存续过程,但人们习惯于将前三个维度与时间区分开来,这并不符合实际。
那时,相对论还没有出现,10年后,爱因斯坦把时间和空间变成时空统一体;再过10年,广义相对论把时空和万物理解为重力相互作用下的扭曲。再过4年,到1919年,相对论预言的光线弯曲在日全食中得到了验证。
威尔斯之前,不是没有过“时间错位”的想象,如马克·吐温就写过《康州佬在亚瑟王朝》,一个美国人头部受到重击后穿越到了中世纪的英格兰,又在巫师催眠下进入了未来。历史上从来不乏“寄物言志、托时抒情”的文学表达,把人置身某个时代的想象从来就有,如果生逢战国、假设生在宋朝、假装活在民国之类的东西,不新鲜,也无趣。威尔斯的小说,不同之处在于,设想了通过可靠的技术装置来实现时间旅行,而不是靠一觉醒来、头部重击、被雷劈了之类;二是他确凿地讨论了时间本身,而不只是设想人的时间错置状态。
但人们不会说威尔斯预言了一场时间革命,而只是说他开创了科幻文学的潮流。在科学作为理性的典型被推到至高位置的时代,人们虽然愿意消费文化,但不会把小说作为认识世界的指南。自《时间机器》以后,类似的时间旅行幻想大量出现,但科学家很少把时间旅行作为一个严肃的科学课题。高速运动将使时间膨胀,宇宙航行使孪生子中的一个比待在地球上的那一个年轻得多,只是一种知识普及,科学家基本没有真的去研究时间旅行及怎样实现。
1974年,杜兰大学物理学家弗兰克·提普勒发表了一篇论文,《旋转圆柱体和违背全局因果联系的可能性》。所谓“违背全局因果联系”,就是时间旅行,但他不使用时间旅行的说法。康涅狄格大学教授罗纳德·马利特回忆,10岁时父亲就去世,“从那时起,我的追求就是让自己做好准备。这样,有一天,我将能设计一台机器,将我带回到1955年5月22日之前的时间。我想再次见到我的父亲。”他毫不否定幼时受到《时间机器》的影响。但在他1973年获得大学职位后,一直避免在同事面前提及《时间机器》。
英国理论物理学家布莱恩·克莱格在《构造时间机器》一书中评论提普勒说,当时,一个科学家要讨论时间旅行,相当于职业自杀,人们认为时间旅行牵强附会。他评论马利特初入学界不敢说到《时间机器》时说,“助理教授并非终身职位,随时可以被解雇。在自己的真实意图暴露前,他需要在通往终身职位的学术阶梯上继续攀登”。
而在2005年5月,为了庆祝国际物理年及相对论诞生100周年,麻省理工学院举办了一场“时间旅行者大会”,主办方还在报纸上刊登广告,邀请来自未来的时间旅行者光临会场,并且携带未来的物品作为证据。或许只是噱头,但科学界对时间旅行的氛围已经大变,这是确实无疑的。今天,科学家既在学术刊物和会议上讨论时间机器,也在电影电视中为星际航行当科学顾问,正是因为科学家可谓名正言顺的加入,使时间旅行变得正当化,尽管此事作为一种“工程”还遥遥无期,但作为“可望实现”的人类梦想,不再像是痴人说梦了。于是,在时间上的任意来去,就真的像是一种可以合法想象的终极自由去谈论。
生命受到时空的限制。就空间来说,人之所在极有限,人之能至也极有限,而且人不能既在此处又在他处,任何时候身体只能占据不到0.1立方米的位置。从时间来说,人生最长不过百年,既不能往后退一秒,也不能往前快一分。相对而言,时间的限制对人更加根本,因为人在空间中可以选择往东往西、此处他处,但在时间中,人只能“与时俱进”,既不能快一点,也不能慢下来。显然,时间穿越比空间穿越,显得更有价值。如果在时间中自由,如果科学能够给予这样的保证,哪怕它根本不具现实性呢,至少能够使人相当踏实地相信人类大有前途。何况科学的到场,总是与幻想判然有别,每当说到科学上怎样,都容易给人事情马上要实现的感觉,而往往让人忽视理论上与实际上的距离。
在科学家的时间旅行“工具箱”中,可以用的还只是理论,而没有技术手段。用来做时间旅行的理论,不少只是猜测而缺乏证实,如暗能量、负引力、白洞、虫洞、快子、虚光子、宇宙弦等。
假如时间旅行要以人工加速来实现,按照现有的理论和工程能力来看,是令人绝望的。把一艘飞船加速到九成光速,能够把20年变成11.29年,如果飞船重100吨,需要全美国250年的总电量,考虑到速度越快质量越大,需要830年的总电量,这还没有考虑能量利用率造成的损耗。飞船携带什么来驱动飞行呢,带几百亿吨油,还是几万吨核燃料?或者可以用“反物质”驱动,大约需要31吨,是现在全世界年产量的310亿倍。飞船要携带的食物、饮水需要多少?此外,飞船返航时需要减速、掉头、加速,又将增加数倍能量消耗,高速行进中的导航保障,以及消除一粒灰尘都将击穿飞船的危险,如此等等,都不是可以做到的。时间旅行需要速度,速度需要燃料,燃料有重量和体积,从而又需要更大的飞船和推力,从而又要求燃料,如此循环,问题就是死结。
时间旅行,比空间征服所需要多得多。我们现在对交通工具的设想,相比于宇宙的尺度,就是无能为力。我们对于虫洞、快子、宇宙弦等捷径的想法,更多只是想象。真实地,我们仍然只能活在时间的规定中,在可以想象的历史期限内,我们将受此规定。因此,星空和超生命的时间,只能留给诗意、娱乐和追寻万物真理的科学家们。
【编辑:张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