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叶生(戏剧编导、制作人。)
不久前,湖北省戏曲艺术剧院楚剧团来深圳演出了《刘崇景打妻》《扫雪打碗》《推车赶会》《楼台会》这四出戏。作为此次演出活动的组织者之一,在演出前我内心多少是有点“忐忑”和纠结的——深圳是一座年轻、快节奏的城市,有多少人愿意来剧场欣赏戏曲、欣赏楚剧?虽然在深圳工作和生活的湖北人数据说有三百万之多,但是除了湖北人之外,又有多少人能接受楚剧呢?
地方戏曲剧种一般是用一地之方言演唱,音乐唱腔也以一地之方言为基础,剧中展现之场景、戏情也往往符合一地之习惯,一个剧种的流播也往往限于一定的范围,比如豫剧之于河南、秦腔之于西北,等等。也就是说地域性是戏曲剧种最显著的特征之一,这既是每一个剧种的基因,当然也是剧种流播的限制与瓶颈。
楚剧原本是发源于湖北黄孝一带的花鼓戏,黄孝方言是其声腔、语言、戏情之基础。如果弄不懂语言,恐怕观众也很难全部理解戏情戏理,很难品味这其中的乐趣。比如《推车赶会》讲述盂兰会期,张二妹和情郎哥喻老四相约去看会,但是怕旁人闲话,于是请廖老三用独轮车推着张二妹去看会。张二妹在梳洗打扮准备出门的时候,突然想起一件事——“打开小皮箱,零钱袋内装,买点红白糖,相送我的婆母娘。咿呀嘿,呀呼嘿,接我的婆母娘”,张二妹懂事明理,想到要去见未来的婆婆,准备给婆母娘买点红糖作为礼品。从戏词上看,前面唱的是“送”给婆母娘,为啥后面又说是“接”我的婆母娘呢?是要把婆母娘接过来的意思吗?显然不是。作为一个熟稔湖北方言的湖北人,能品出这“接”的几分意味:记得小时候听老人这样说——“今天某某要到屋里(家里)来,我要去买点东西,不然别人来了,没有东西接他。”这“接”并非一般请、接来、接客之意,而是准备东西招待、应接、招呼、应酬之意。那么,张二妹上句说“接我的婆母娘”承接上句,应该是用红白糖当做伴手礼应接婆母娘的意思。又比如推车途中廖老三觉得“不够热闹”,叫二妹唱戏“咽路”。什么叫“唱戏咽路”呢?在湖北有一种说法叫“吃饭咽菜”,饭是吃的,菜是“咽”的,意思是就着菜吃饭、用菜下饭,小时候听长辈说“饭吃不进去,多咽点菜”,意思是多就点菜,更有味,饭更好吃。我想在这戏里是廖老三觉得走小路不够热闹,让三妹唱点戏,这路更有意思、更热闹,更好走。
所以,从语言层面说开,地方戏曲承载的是风俗民情,承载的是某地百姓日常的生活智慧。这种风情民俗、生活智慧,不会以书本文字的形式记载、流传,而是活生生但又无形地体现在百姓的日常生活中,在代际中传承。历史的消蚀、地域的隔阂,都是理解这些地域文化的屏障。
但这次楚剧来深圳演出,虽然观众人数并不是特别多,演出效果却不错,受到了很好的评价,这其中不乏地地道道的广东人。那么,为什么这几出戏能被外地观众认可和接受呢?大概有几个方面的原因:楚剧所用虽是方言,但也属于官话系列,并不是特别难懂;湖北省戏曲艺术剧院楚剧团作为剧种代表性的剧团,演员们实力“在线”,感染力强。更重要的是剧种艺术化的生活气息、生活化的艺术表现。《刘崇景打妻》演绎的是夫妻间的误会、打情骂俏的生活,背后是夫妻之间化于日常生活又绵长的情意;《推车赶会》演绎的是情侣之间那炽热、懵懂、含羞的浓浓情愫;《扫雪打碗》演绎伯父用心照料教育侄儿,是长辈对晚辈充满期待的真情;《楼台会》演绎的是有情人不能终成眷属的遗憾和悲恸。这四出戏有的是传统剧目,有的是移植改编的剧目,但是都保持了楚剧浓厚的生活气息和底色,它们截取百姓生活的片段,或者演绎与百姓生活接近的场景,虽是在艺术舞台上,但是生活化的表现与百姓日常生活相通,与日常情感相通,所以能在观众中引起普遍的共鸣。
这次演出让我觉得在人员流动更为频繁和密集的今天,地域文化突破地域性的传播与接受成为了一种可能。这也应该给予创作者、传播者应有的信心和鼓励,让更多人了解和接受地域文化,让更多人去获取地域文化的体验感和认同感。
【编辑:张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