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岁的朱泽这几天总在想一些“旧事”。他老了,耳朵听不清了,走不动路了,可这些事他始终记得,逢人总要说一说。见到交汇点记者的这一天,是“七七事变”82周年纪念日。正逢小暑,“眼前无长物,窗下有清风”,朱老先生顾不上凝望屋外枝头令人平静的深绿,只操着一口乡音,频繁地重复道,“这是很重要的事……”
“我是学过美术的新四军战士”
“‘七七事变’那一年,我13岁,还在上小学。”1938年春,战火烧到朱泽的家乡江苏省盐城市上冈镇。当年农历三月廿九,朱泽永远忘不掉这一天,上冈沦陷了。在沦陷的68天内,日寇“烧屋子、杀人”,亲眼目睹这一切的朱泽愤恨无比。1941年初,一道来自家乡的电波令朱泽充满希望,那是新四军代理军长陈毅的声音:“本人就任代理军长,克日于苏北盐城恢复军部,统帅全军九万之众,誓与日寇汉奸反共投降派奋斗到底。”
来源:纪录片《新四军1941》
“我跟我一个邻居一起去报考鲁艺,他报的是鲁艺的普通班,我报的是美术系。”为了推动华中地区抗日文艺活动的开展,使文艺成为动员民众、宣传抗日的有力武器,1941年,“鲁迅艺术学院华中分院”在江苏盐城成立了。也就是在那一年,17岁的朱泽被华中鲁艺的招生简章吸引,参加了美术系的考试。当年考试的情形,他历历在目:“老师拿了一个大皮鞋放在教室里,让我画素描,我画了素描,大概第二天就通知我被录取了。”通过学习,朱泽描绘群众抗日斗争的连环画受到肯定,年轻的他倍受鼓舞,从此更坚定了文艺抗战的决心。
“拜把兄弟,策反伪军一个连”
惊心动魄的故事还在后面,在讲述中,朱泽总会提到“东夏庄”三个字。事情还要从76年前(1943年),他的另外一个名字——张光汉讲起。1942年底,日寇对盐城进行了第二次扫荡,朱泽被调到新四军军部敌工训练班学习,从此开始了敌军工作生涯。1943年3月,朱泽由建湖县敌工部(新四军驻建阳县联络办事处)派进当地一个名叫“东夏庄”的据点,通过伪区长树以和的关系,在伪十一区区公所当办事员,张光汉便是朱泽的化名。
朱泽回忆东夏庄往事。2019年速写
在据点内的前半年,他先是默默地了解敌人兵力分布、武器装备等各方面情况,还凭借自己的美术功底画过地图。其后,他又在伪军政人员中广交朋友,有一个名叫吕森的,引起了他的注意。这吕森原是农民,当上了杂牌军的中队长后被汪伪收编,在驻东夏庄据点伪军第四连当排长。“他很重感情,讲义气,我经常跟他讲利害,告诉他给日本人干事没有什么好下场,时间长了,他也被我说动了。”张光汉决心争取他率部反正。时机成熟,张光汉带着吕森与县敌工部南站站长谭少卿见了面。12月27日晚,吕森所在排与县总队里应外合,缴获迫击炮一门,轻机枪二挺,长短枪70余支,拉出官兵80余人。后来,这些官兵被改编为建阳县游击大队,吕森任大队长,张光汉则恢复朱泽的名字,任大队副指导员。
东夏庄往事。旧作
因为这次事件,朱泽不宜再到盐城敌占区开展秘密工作了。组织改派他以新四军的公开身份做湖垛据点的敌伪军工作。1944年4月的一天,朱泽被告知一个经常鱼肉百姓的伪保长仇贵喜已自知悔悟,要求见朱泽以恢复与组织上的联系。朱泽如约前往,正在谈笑风生之时,机敏的朱泽发现门外远处走来一个陌生人,陌生人走进门口迅速掏出了手枪,“砰砰”朝他连开二枪。由于枪手紧张,同时为了避让紧挨着朱泽的另一个人,枪手的子弹射在了朱泽头顶上方的墙壁上。早有防备的朱泽本来手就摸着裤子口袋内的“小粗腿”德国造手枪,这时,他用大拇指推开保险,对准来人连扣两下扳机,那家伙应声倒地。“敌人没打死我反而被我打死了。”
“三句半英语,救下美国飞行员”
朱泽的另一个传奇经历与一名外国人有关。那是1944年,农民陈清禄在草垛里,发现一个正在往外爬的黄发蓝眼的外国人。看着眼前异邦人,身着米黄色的军装,腰间别着一把手枪,正慌张地藏着身旁的降落伞,模糊间,陈清禄意识到这位外国人极有可能是盟军飞行员。由于现处地距离敌方根据地仅有3华里之遥,陈清禄不敢耽搁,他赶紧联系上新四军敌工部站长的徒弟姜乃安。姜乃安意识到问题的重要性,但又碍于语言不通。他只得通过肢体语言,引导外国飞行员,前往十几里外的建阳县敌工部。
由于杨光群部长出差,时下在敌工部内勤供职的朱泽接待了外国飞行员。望着眼前面色忧虑的外国人,朱泽努力在脑海里翻找可以与之沟通的方法。学着汉语普通话的腔调、借着手势比划……尝试多次,对方仍然摇头摆手,表示无法理解。
正当朱泽一筹莫展的时候,脑中一闪而过的是臂章上新四军的英文缩写:N4A。凭借着上学时的三句半英语基础,朱泽坚定道:“We are New Four Army.”听到眼前的中国人说起英语,外国飞行员一扫脸上的阴霾,露出信任的笑容,重复说“New Four Army”。这也是这位外国人第一次有机会说出自己的名字:赛伏尔。
和赛伏尔沟通后,朱泽了解到:赛伏尔是美国援华飞行大队的少校军官,一架重型轰炸机的机长。由于被日军击中,机上飞行员先后跳伞。飞机坠毁在湖垛镇西面、建阳镇南面农田里。他是最后跳伞的一个。中国人民救了他,他表示感谢。几天后,在新四军的帮助下,赛伏尔和其他4位美国飞行员成功重聚。
40年后,时任国防部长张爱萍应美国政府之邀,前往美国进行访问。在美期间,张爱萍迎来一位意外来客。这位美国来客是一名叫赛伏尔的美国退役军人。两人见面后,赛伏尔在交谈中一再提到“朱先生”,并表示希望有机会,能去一次中国,找到“朱先生”感谢他对自己的救命之恩。而赛伏尔口中的“朱先生”便是朱泽。
对于朱泽及其战友们所经历的这段不凡经历,《纽约时报》这样评价:“中国共产党区域军民,以游击战不断吞食日军。游击战的规模虽小,但都是很巧妙、很有实效的,他们使日军不能顺利地占领地区。被迫降在解放区的美国飞行员们,对于中国游击队员的机智与勇敢,表示很深的感谢和敬佩!”
朱泽7月7日画作《奔向远方》
你铭记,历史就不会遗忘;
你觉醒,中国就不会沉睡;
你奋进,时光就不会倒流;
你喝彩,胜利就不会褪色。
面对一个个牺牲的生命,面对一张张苍老的面容,我们不能忘却历史,更不能忘记英雄。今天,让我们怀着最崇高的敬意,向抗日战士,致敬!
他的名字也许无人知晓,
他的故事却永远流传。
勿忘历史,振兴中华
铭记英雄,吾辈自强!
记者 朱威/文 徐亦丹/图 张琦/剪辑
资料来源:《铁军》、《老兵话当年》、南京民间抗日博物馆馆藏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