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起自己种的花木,老丁满脸笑容。
老丁六十出头,住在太原市海子边街。十多岁时出车祸,失去了一条腿。二十多年来,他自掏腰包,在太原市一些老社区以及东山一带的村子里种花、种树……多数人都认为他是闲得没事干,但他自己并不在意。老丁觉得环境美了,人心也会变美。
的确如此,在太原市皇华馆,街上有3株老槐树,被铁栏杆围着,以前总会有人往围栏里扔垃圾,今年,老丁在里面种了各种植物后,围栏里的垃圾少多了。
5月11日,记者见到了在路边浇花的老丁。
老丁和他的“花花世界”
皇华馆是不长的一条小街,街上3株老槐树是这条街最年长的“居民”,也成了一道充满历史感的风景。几百年的老槐树,已然是保护对象,被铁栏杆围着。以前,围栏里总会被路人扔上垃圾,今年围栏里冒出各种植物,初夏时节,已是郁郁葱葱,围栏里垃圾少多了。附近的居民以为是有关部门种了这些植物,近日才知道,是老丁种的。
5月11日晚10点,记者站在老槐树前等老丁。很快,一个骑着摩托车的人驶来,正是老丁。他从老槐树旁的15号院接了一条塑料管,开始浇水,今年新种的花草和树苗还需要多浇灌才能保证成活率。
老丁是个大光头,不是剃的,是全脱光了,在昏黄的街灯下光亮光亮的。满脸都是笑意的老丁说,种上花草和树苗就没人扔垃圾了,对环境也是个美化。老丁向记者介绍道:“这两棵槐树北面的位置原来是阳曲县县衙所在,我特地种了两株牡丹。”他觉得,牡丹与县衙才最配,即使县衙已经不复存在。
老丁掏钱义务种的花草苗木不止这一处。与皇华馆街紧挨的海子边街上,有一处院子,一进大门的地方挂着两张褪色的照片,照片中的老丁挂着奖章在演讲,老丁说那是十多年前作为先进社工在人民大会堂演讲时的旧照片。院子里各种花木一派生机盎然,也是老丁义务种的。
记者跟着老丁又走访了几处他种过花草的社区,上官巷一小区里,一朵朵月季花拳头大小,开着几十朵,甚是娇艳。丁香、地檀、二月兰、玉兰、葡萄……十多个品种,种在小区通道旁或是单元楼前,葡萄架下还有磨盘摆成的小桌,水泥台子上铺了木板,都是老丁所为。这样一来,老人们坐台阶不会凉,夏夜坐在葡萄架下喝茶、聊天会很舒服。老丁说,过几天到汾东公寓去看一株自己“伺候”了14年的月季,到了花季,上百朵盛开,美极了。
靠祖上留下的房产租金生活
“你没有正式工作,也没有退休金,种花的钱从哪儿来呢?”记者提出了疑问。
老丁翻出了3本厚厚的有关宁武县历史的书籍。“很小的时候听老人说,我们丁家是明代从江苏南通迁来太原的,李自成攻进城,大家分了几支,逃到宁武、原平一带的深山里。我家逃到了宁武悬空村一带,太原当时也还留了一些人,跟宁武是有交往的。到清代社会安定后,祖先又从山里出来,回到太原做生意,开了木材行,通过汾河发木货,后来又做皮货生意。清代是买卖做得最好的时候,在太原市老商业区一带都曾有铺面。”
说着,老丁翻开了一页老照片,图片里有穿着清代官府和服饰的人,图片说明是:晚清宁武留学生。“照片里前排从右数第三个就是我爷爷,当时他是教务。”1902年山西大学堂创立后,从中学专斋和西学专斋逐年选拔优秀学生,官费派遣赴日本、英国、美国、法国等国家留学。1904年后,有多名宁武学生被山西大学堂选送出国。老丁的爷爷丁致中便是1905年派往日本留学的学生。照片是1907年一名澳大利亚人拍摄的,当时的丁致中留学归来已经成为山西大学堂的教务人员。书中记录:1906年,丁致中、南桂馨、谷思慎曾在宁武创办山西省立第五中学,宣传三民主义。早年参加同盟会,参与辛亥太原起义,在推翻清朝统治的革命斗争中曾作出重要贡献。
当年的山西大学堂西学专斋就在距皇华馆不远的侯家巷,丁家在这一片至少是百年以上的老住户了。老丁家的故事自然不是三言两语可以说清楚的,用老丁自己的话说:“几年一个变化。”老丁靠祖上留下的房产租金过日子、也靠它种花种树。“大约每年为此花个万数来块吧。”老丁说他从没在这个上面仔细算过。
对生活着的地方充满热爱
“有房产,有租金,自己过些逍遥的日子,去各地旅游一下,为啥一定要把钱花在这上面?”
“我这个人是有点奇怪,自己也搞不清楚咋想的,就觉得环境美了,心情也会好。”
老丁出生在广州,6岁时来到太原。“我家至少有4次离开过太原,我小时候差不多就是个野孩子,全国各地乱跑。十几岁时在外地出了车祸,缺了右腿,找到的第一份临时工是在太原市动物园当园林工,给猴山种树。我的工棚隔着铁丝网就可以跟猴子握手,种的那些花草苗木刚两年就长得特别旺盛。大概是因为我缺了一条腿吧,看见那些花花草草就觉得心情舒畅。我爷爷也喜欢种花,小时候看他把那些花养得特别美,大概这点上我像我爷爷。”老丁从这些花草上得到了一种精神的慰藉,热爱上了侍弄花草。“以前住在府西街一巷时,院子里种了各种菜和花,甚至还有木耳。那会儿我们院子的环境特别好,现在想起来还觉得舒服。环境好了,邻里之间的关系都会好。”谈到这些花草,老丁眼中总是闪烁着喜悦的光芒。
“我现在住的院子原来是个花园,省话剧院的宿舍原来是一个大庙,特别庄严,小时候总在那儿玩。”这条街上有很多往事让老丁怀念和回味。
“小时候我得过一场病,胳膊腿肿得老粗,到处求医看病也没治好。这条街上有个谢大夫,给了我妈一个方子,只花了五分钱,我的病就好了。真是一辈子都感激他,忘不了啊。住在这条街的孩子们,谢大夫能叫出每个孩子的名字。”老丁很怀念旧日里街坊邻里之间的感情。
“上世纪70年代的时候,垃圾车是那种车轮有半人多高,车箱体很高的铁质的,就在现在的文瀛公园门口放着。这条街有一个两条腿都没了、坐轮椅的人,大家都叫他‘二小’。有一天我看到二小扒着垃圾车,从里面拿报纸。当时,我心里不是怜悯,而是感动。我觉得人家都成那样了,还要看报,还要进步,我当时特别感动,就把自己口袋里攒的钱全掏出来给了他。”邻里关系的和睦,坚韧顽强的生命,对美好生活的追求,这些都让老丁感动。
老槐树和老房子是历史的痕迹
“我给你找一块明代的匾,是门口那棵大槐树的。”老丁是个有故事的人,肚子里也装了很多故事。
老丁说的大槐树是指皇华馆9号院东面一棵树皮脱落、枝干焦黑、中间空了的槐树。一眼看去就知道这棵槐树经历了不少磨难,活着不易。老丁从床下找出一块只剩半幅的木匾,上面阳刻“木()王槐”三字,老丁说是“植王槐”,“植”字只剩半个偏旁,三个字整体缺了下半截,字上还残留黄豆大小的金粉,可以想见,这块匾当年也是金灿灿的。匾额左侧题款残存部分有一个人名“丁运中”(运为繁体),是老丁家的先祖。丁家与海子边、皇华馆这片土地的渊源远不止百年。
“这匾是挂在一处老建筑上的,老房子就在这棵古槐南面。”随老丁探访老房子,记者发现若不是有人带着,鲜有人能发现这房子。房子四周全部用现代砖瓦包了一层,里面堆满了各种杂物,木质家具居多。虽是正午,屋里却光线昏暗,房子的梁架、门扇、夹扇都在,蛛网遍布,一不留神就糊在了脸上。顺着老丁的指引,记者打开手机上的手电功能,看到房子梁架上的彩绘依然完好。不同于清代建筑惯用的彩绘花鸟鱼虫、故事人物,这里的图案用色以黑、红、白为主,吉祥纹饰连缀而成,古朴的气息扑面而来。这是一处三开间庑殿式的古建筑,坐南朝北,庑廊大约有一米宽,老匾就挂在大殿庑廊门楣上,正对着皇华馆9号院旁的老槐树。
“你看这棵树,经过多少摧残,依然活得这么好,我觉得就跟人一样。”不知是不是把这棵槐树的历史看做是家族的历史,老丁对这几棵槐树感情深厚,尤其这棵正对着自家、题有老祖先名字的槐树。
“这个房子应该是明代遗留下来的,把这个老房子修缮好,将9号院跟路口张家四合院连起来,再种上花草树木,将成为能代表太原历史的一个景点。海子边是多有名的一个地方啊,大家来这里,还能看到这些老东西多好。”老丁用自己的想象描绘着心中美丽的海子边。
“文庙、并东、牛驼寨、桃园路、府西街……好多地方我都种过花、植过树,都是在路边的空地,大家心疼我是个残疾人不方便,周围住户们会照顾那些种下的花草。这几年,越来越多的人和我一起呵护花草,我特别开心。环境好比啥都好。”老丁脸上笑容灿烂。
一个推着车子路过的人,看着老丁跟记者说,好人啊。老丁笑得更开心了。
对了,老丁的官名叫丁志堂。
本报记者 李雅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