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过后,天气显得愈发萧冷。
我冒了严寒,回到了百余里外、别了半年的故乡去。
故乡不远,前几年高速贯通,左不过两个小时的车程。我却由于感觉近了的缘故,反倒放轻了想要回家的心思。这就像北京人未必去过故宫,西安人未必到过兵马俑一般。
偶尔回家,也是人情牵绊、俗事缠身,浮光掠影,不得常住。
渐近故乡,天空起先是阴翳着,继而也蒙出了光亮,以至于后来有暖阳透进了车窗,温温地熏着。若不是眼前连亘的山丘上当风抖着的枯枝,我全然忘记了时间已经从半年前的初夏跃到了临近年关的深冬。
我这次是专为了赶事宴而来的。堂弟结婚,做姐姐的必须到场。吴堡人把婚丧嫁娶称作“事宴”,筹备酒席叫“办事宴”,应邀光临叫“赶事宴”。读的时候,“事”字把舌尖抵在下牙,齿缝间重重地破出一声“sì”,再轻轻地挑一个“yan”。挑带过轻,“宴”就成了“ye”。街头碰面寒暄,赶去酒店吃席的人都“事业事业”地叫着,就好像要忙着去做一件了不得的大事。
不消多时,车就稳稳地停在了楼底。来和走并没有什么不同,街面上依旧在嗡嗡地喧闹着。隔壁的酒店把脸头转向了外街,旧门用水泥抹成了灰塌塌的一片;楼下的床品店竟成了二元店,人来人往倒也不似先前的冷清。
我的父亲很高兴,但也掩不住许多疲惫的神态。他转身拿出了新来的样书,细细叮嘱我要认真校对。我摩挲着封面微微烫起的题目,扫过父亲俯下身子时头上的花白,好多话翻滚在胸口,却又轻叹成一个“好”字。
翌日的事宴上,望见了很多似曾相识的面孔。记忆里隐约的剪影与眼前确切的容貌互相叠印,只能约摸着模糊地寒暄。我想,久在外地的自己也算是他们眼中的“新客”。间或有人缘着我的父母叫出了我的小名,也笑说是模样相似的缘故。
“你还记得我不?”落座不久,一位脸头方正、戴着银丝方框眼镜的男子在我身边坐下。我有些愕然,又有些惶恐。这应该是初中学校的老师,记忆里常在教室的门窗前来回巡视。如今看到他褶痕川布的眉心,还能够感受到当年用眼角瞥见这位老师时的惊惧。那他应该是学校的领导,只可惜当时的自己只会缀着姓氏唤一声“X老师”,哪里懂得弄清领导的名讳?更何况年岁更替,连姓氏也似乎翻找不出了。
“……”我默默点了点头,嘴角用力往上翘。
他似乎已经很满意了,把桌子旋了半周,掬了一手瓜子,磕着说:“听说……你写得不错……”
“哪里哪里……”我愈发有些惶恐,站了起来,喏喏地摆手否定。另一侧的老公也站起身来,顺势拉我坐下,笑着拆开了盘子里的香烟,一根一根敬散了出去。
事宴进行得顺利,饭菜也都是熟悉的风味。堂弟携着媳妇挨桌敬酒,蓝灰色西装挺阔得他稳重成熟。印象里还是小时候,他来我家让父亲辅导功课,背错了课文让父亲凶得眼泪盘跚的模样。恍惚之间,小男孩就这般成家立业了。
不过两日,又要离开。临行前,我帮父亲整了家务、拖了地板。收拾厨房的时候,表妹前来帮忙。我垫着凳子擦完柜顶,想让她递给我洗净的簸箕:“瑶瑶,把‘bòji’给姐。”
“你要甚?”
“bòji。”我指了指放簸箕的橱面。
“姐,这是‘bò ji’?这是‘bò qi’!”她狡黠地晃了两晃,才递了过来。
我心中陡然一紧——呜呼,我知道无话可说了,便闭了口,默默地接过了簸箕——我分明似乎是个异乡人了!
终于要开车启程,走和来并没有什么不同,街面上依旧在嗡嗡地喧闹着。车先是向东开去调转了车头,又转过来向西开走。透过隔离带的树木,我隐约看到父亲还立在楼下观望。老公放下了车窗,摁了一声响笛,我看到父亲使劲晃动着高举的双臂,像是在告别,又像在挽留。
我们的车向前走,熟悉的风物在黄昏中,都洗成了陈旧的画面,连着退向车后梢去。
我放下了椅背,感受着车过减速带时带来的“咯噔咯噔”的敲击,想着自己再一次放下故乡地远去,想着近如咫尺又渺无痕迹的生活。
我知道,这是我在走自己的路。
路是本无所谓有,无所谓无的。
只要向前,路就在脚下。
(作者简介:慕明媛,榆林市作家协会会员,长于诗歌与散文创作,发表文学作品十余万字,现供职于榆林市电化教育馆。)
故乡的山,故乡的水,故乡的人,故乡的情,留给我们的是不尽的感慨和激奋。而远在故乡的亲人,更是我们永远的牵挂。今天,就让我们一起看看榆林作家文字中的故乡以及在故乡的父亲留下的宝贵财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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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期主持人:贺静静
编辑:王金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