央广网北京4月22日消息（总台央广记者周益帆）北京大学第三医院肿瘤化疗科主治医师张煜关于癌症诊疗的一则发帖，正持续引发关注。他认为，在绝大多数情况下，肿瘤的治疗是不应该会人财两空的，而应该治疗效果比目前更好并且花费更少。让张煜选择在公开平台上发声的其中一则病例来自青海。
胃癌晚期病人马进仓，到上海某知名三甲医院求诊，治疗医师为普外科医生陆姓医生。在陆姓医生的推荐下，家庭条件普通的马进仓接受了近2万元的NGS测序、昂贵且不合法的NK细胞治疗，同时可能被滥用了很多辅助药物。张煜在帖子中希望，任何明确违规且损伤患者生命权益的不良医疗行为，必须从重从快处罚。22日下午，患者家属接受了媒体采访，还原治疗全过程。
22日下午，患者马进仓的女儿马荣接受媒体采访，回想父亲治病的半年，她一度泣不成声，但想想可能还有更多人接受了存疑的治疗，她决定站出来。
2020年6月，马进仓因腹痛在青海海东平安区中医医院接受了彩色超声检查，检查结果提示：“肝内多发实性包块――建议进一步检查。”在接下来的检查中，他在青海大学附属医院被确诊为胃恶性肿瘤。马荣说：“找了北京的一个医生，他当时给出的结论是，建议我们回老家治疗，费用方面会少一点。如果我们要在北京治疗，就要等床位。当时我姑姑也是胃癌，她在上海。”
海东市平安区中医医院超声检查结果（受访者供图）
马进仓的姐姐，也就是马荣的姑姑彼时经人介绍，来到上海某三甲医院接受诊疗。当年7月1日，马进仓一家人也来到这里，第二天，他们见到了治疗医师――该院普外科的陆姓医生。据马荣说，当时陆姓医生就联系外公司给马进仓做了NGS基因检测，也就是二代测序技术，价值18600元。马荣介绍：“我们当时在楼梯口的窗口位置，他拿着POS机让我去刷卡，我当时其实也挺疑惑的，想这么大的医院为什么要在这里交易。当时哥哥在场，他说姑姑也是这样做的。大概10点左右，陆医生叫我和哥哥，他说治愈是不可能的，如果按照他的方案来，再活3年完全没有问题，再努力争取把生存期延续到5年或6年。”
马荣说，7月末，他们从陆姓医生口中得知有一种NK针，医院里就有一个打了这个针好转的病人。
马荣提供的一段与陆姓医生的通话录音中，陆姓医生表示，需要“探照灯”和“雇佣兵”来帮着消灭癌细胞。陆姓医生说：“但是你用免疫治疗，只不过是让自己的免疫细胞能够去识别肿瘤，你自己有很多‘警察’，但是它们认不出‘坏人’来，‘坏人’伪装得很好。给你打的免疫治疗相当于它举了个‘探照灯’，告诉你这是肿瘤，你的免疫细胞就可以跑过去了。关键是靠‘探照灯’还是靠你的免疫细胞啊？关键还是靠自己的‘警察’，对不对？那么问题是，靠自己‘警察’，你自己‘警察部队’还不足，量也很少，因为‘坏人’多的时候，就把你的免疫细胞给消灭了，你是不是要到外面请一点‘警察’来或者‘部队’来？”
NGS基因检测介绍（受访者供图）
在通话中，陆姓医生继续表示，因为是外面请来的“部队”，所以比较贵。“外面‘部队’就相当于‘雇佣军’，它比较贵，你自己‘部队’还比较弱的时候，先培养自己的‘部队’，一开始就靠外面‘部队’去牺牲一下。”
马荣在22日接受记者采访时解释，其中“探照灯”是一种5600元的PD-1（信迪单抗免疫治疗）免疫针，“雇佣兵”则是每针3万元的NK针。马荣说：“他给我比喻的‘探照灯’――PD-1免疫针是他联系外面的人，我们买是5600元。他说打完‘探照灯’以后再进行NK针，效果会更好。”
对于马进仓的家庭来说，这是一笔巨大开销，但是家里人听到陆姓医生的推荐，再三犹豫下决定接受NK细胞治疗。马荣认为：“但凡是一个正常人，就是不了解这个东西的人，我都觉得会相信他，因为他推销得确实很好。”
针是和马进仓的姐姐、同样罹患癌症的马秀兰拼的。打五针送一针，每人花费7.5万元，合计15万元。在马荣提供的通话录音中，陆姓医生这样说：“因为我想你们经济一般般，从那么远的地方来，所以我跟浙大教授就是美国回来的那个人，跟他的老板聊，说我如果把你们这两个人这种很难治疗的病治疗好了，心里比较开心，所以希望他支持，给你最便宜的价格。”
马进仓接受NK细胞治疗（受访者供图）
一张图片上，马进仓躺在一家公司的沙发上接受治疗。两瓶液体，一瓶大、一瓶小。公司的人说，大的是盐水，小的就是NK细胞治疗液。但是，就是这样一种疗法，适不适合用在马进仓身上以及其临床使用合法性，随着帖子的发布都受到了质疑。
NK细胞治疗，简单来说是通过采血来采集病人体内的NK细胞，然后扩增、激活NK细胞，再注射回患者体内来杀灭肿瘤细胞。在马荣所提供的一份父亲接受的NK细胞治疗说明中，NK细胞在人体血液中占白细胞总量的10%左右。有媒体援引专家的观点，采集足够的血量，经过一定的培养时间，是进行自体NK治疗的重要条件。
企业提供给马荣的NK细胞治疗手册（受访者供图）
马进仓的家人回忆，在这家公司中没有大量采血。此外，从介绍NK细胞疗法到打针前后不到10天。马荣说：“我妈妈跟我说，那个地方就是一个美容院。我问她咋知道是美容院。她说墙上有照片挂着，是美容的照片。当时经理还给她介绍，有钱的来打那个针，说可以把脸上的皱纹去掉，把脸上的斑去掉。”
国内某知名高校研究肿瘤免疫的教授告诉中国之声记者，该诊疗更大的问题在于“国内药监部门并没有批准NK细胞治疗可以用于临床肿瘤的正式治疗”，即使个别医院和研究机构开展相关的临床研究项目，也是不能收费的。该教授说：“该事件中，NK细胞疗法这个问题比较大，因为目前NK细胞疗法，国内外都没有商品化，没有用于临床的批准，只是属于有些医院或者研究机构进行的临床研究项目，样本量也都比较小，而且结果不一定非常理想。在这种状况下，药监部门并没有批准其可以用于临床肿瘤的正式治疗中，不能够用于商业化的治疗，也就是不能收费。从整体的疗效看，NK细胞疗法在有些报道中，可能对于晚期患者都是完全无效的，因此给患者使用NK细胞疗法，是不是得到了使用医院的伦理委员会和医院的批准，如果没有这些批准，应该就是违法使用。”
中国之声记者从21日开始一直尝试联系陆姓医生，但未有进展。一段媒体记者披露的与陆姓医生的对话中，其反复否认自己将NK细胞治疗推荐给了患者。
媒体记者：知道做细胞免疫治疗现在只能临床实验，它不能收费的吗？
陆姓医生：因为我没有推荐。
工商信息平台显示，陆姓医生曾在2014年参股关联企业，2015年退股。发帖的张煜医生认为，这样一个案例暴露了肿瘤医疗的不公平现状，为了获取利益而进行更改，或让完全不需要治疗的肿瘤患者进行治疗，这类情况临床上屡见不鲜。
陆姓医生为NK细胞治疗企业相关公司的历史股东
但是，针对他的发帖内容，另有一种看法认为，对治疗医生来说，癌症晚期患者有时候就是“放手一搏”，一些新的诊疗方法和药品未能及时纳入类似中国抗癌协会临床肿瘤学协作专业委员会（CSCO）、美国国家综合癌症网络（NCCN）等诊疗指南中，不能定性成为“诱骗治疗”。
对此，国内知名高校教授认为，前沿性研究和应用也要建立在规范、不违背法律规定的基础之上。该教授表示：“无论是CSCO还是NCCN出具的临床指南，应该还是一个引导性质的，并不是一个强制的标准，所以临床医生在治疗过程中进行借鉴，对国内学术组织的这种指南进行探索，根据病人的具体情况来调整方案，我觉得也是在实践中可行的，但是如果使用我国药监部门没有批准的药物进行治疗，我认为是不应该进行的。虽然我特别希望肿瘤免疫治疗的方法在临床中能够得到更多推广和应用，但是目前确实存在一些乱象，还有从业人员知识水平不均衡的问题。包括肿瘤免疫治疗在内的肿瘤治疗的规范性、科学的发展，不仅有利于病人，有利于科学研究，也有利于医生和医院本身。希望卫生管理部门、药品监督管理部门，包括医院、医疗教育机构，都能够共同承担起相应的责任，规范肿瘤的治疗，特别是肿瘤免疫治疗，例如它的准入制度、保障制度、保险制度，还有有效性的评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