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路是个文化活——泰州高港区造路规划记

江苏泰州市交通局局长李龙根讲：在交通部门工作，其实还是很幸福的，修桥造路，功德无量，干的是简单的技术活，做的是老百姓看得见感受得到的民生事，不出质量问题，没有腐败案件，是非常容易出成绩出形象的。此话不虚。交通工程施工，质量有施工单位自己查，监理单位现场查，检测单位跟踪查，管理单位日常查，受监单位抽样查，有这五级检查，想出质量问题也难，所以交通工程项目质量普遍都杠杠的。至于腐败问题，十八大以来，反腐一直呈高压态势，单位抓好日常教育和制度执行，也没多少人敢在这上面动歪脑筋，至于非要铤而走险的，自有监委“恭候”，善恶终有报，苍天饶过谁？在高港，作为职能部门负责人，我牵头筑路，我觉得有压力的还真不是这两样。我担心的是文化。现在，但凡研究项目，高港必然先谈文化、谈风貌、谈历史、谈典故，本人文化水平一般，头大！就说我们刚做好的旅游路吧。去年的规委会上，区长说，接受人大代表提议，高港准备打造一条可以把七个镇街景点串联起来的旅游公路，请大家谈谈构想和主题。高港共有口岸、刁铺、大泗、胡庄、许庄、白马、永安七个镇街，各家负责人都来参会了，大家心中都有自己的“小九九”，用了哪家的主题，哪家的旅游名气就能提升，发展就会更快。依惯例，永安书记王小飞先发言，语出惊人：应该围绕《春江花月夜》主题，张若虚，孤篇盖全唐。据专家考证，唐末可以看到“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景观的只有永安，虽然有争论，但多数专家的结论还是永安，说到激动处，引用起了王维送他弟弟任职海陵的词句：“浮于淮泗，浩然天波，海潮喷于乾坤，江城入于泱漭。”区长打断：“别掉书袋，下一家。”口岸书记陈新兵接过话筒：应该围绕岳飞抗金主题，力推柴墟八景。岳飞《满江红》，一词压两宋，这词就是岳飞在口岸柴墟大捷后所作，虽然有些争议，但最可信的还是柴墟。说着，陈新兵拿出一本《宋史》，翻开一页，读起其中用红笔划线的一段：“飞以泰无险可恃，退保柴墟，战于南霸桥，金大败。”果然是有备而来，又拿出一本据说是国内某专家的研究成果《岳飞与口岸》，刚准备翻，区长又喊停了。我知道，不喊停，“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他会再朗诵一遍的。大泗书记于勇军教师出身，为人谦和，他轻声说，我看可以围绕牛主题。大家都知道大泗牛肉天下闻名，也一定读过《庖丁解牛》，可谁知道庖丁就是我们大泗霍堡人吗？当初就是他带着文恵君赏金回家创业，技艺传承几千年，才有今日盛况。庖丁解牛，出自《庄子·养生主》，开篇就有“庖丁，大泗霍堡人”句，入选教材时，为了减少注释，删去这句。说到这里，我看到于勇军那表情，已颇有“提刀而立，为之四顾，为之踌躇满志”之态了。回家后，我当即找人借来此书，一翻，没有“庖丁，大泗霍堡人”这一句。我打电话给他，这家伙以为我不懂，说，你翻宋版。宋版典籍现在是收藏界宠儿，单页价格过万，一本动辄数百万，纵有，也是博物馆的镇馆之宝，我上哪翻？你怎么不让我去翻竹简或甲骨文！但当时在会上，我可是深信不疑的。区长又让胡庄说，胡庄书记王辉说：我和大泗想法相通，只是我觉得应该围绕庄子的“道”来做养生文章，我们高港大道公益广告不就是“高港大道，大道至简”嘛。更关键的是，《庄子·养生主》是在胡庄写的，庖丁解牛故事也是胡庄人讲的。可能王辉看众人目光狐疑，又补充道：庄周梦蝶，就是在胡庄银杏树下发生的事，胡庄历史上叫作蝴庄，取蝴蝶和庄子的典故，只是随着时间变迁，人们叫作胡庄而已。况且，胡庄早已是全国长寿之乡，百岁老人三五家就有一个。说得兴起，竟背起了李商隐的“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白马书记戴建斌看时间不多了，抢过话头：你们这些都要考证，海军母亲城不需要考证，人民海军就是从白马出发的！许庄、刁铺也要插话，区长笑着打断：“好了，这是规委会，不是文化座谈会，你们不要争了，我们是要服务全域旅游。旅游线路做好后，你们可在自己的区域做出自己的特色。这个全域主题，我和书记商量了，觉得还是要选一个通用的、永恒的、美好的主题来做，大家觉得什么是永恒而又美好的呢？爱情！”看平时一脸严肃的区长谈爱情，大家想笑又不敢笑，内心倒也认同。区长说，大家可以结合地名，给各自的一段路想个和爱情有关的名字，注明出处，三天后报到交通分局。我说：“不是应该交给文化局把关吗？”区长白了我一眼：“路的事，你们牵头。”三天后，办公室把各家报上来的创意拿给我看。白马段取名“青梅竹马”，出处是李白“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并附建议：路两边，一边种青梅，一边种相思竹，我上网搜了一下，青梅在我们这地方可以栽种。大泗段取名“海泗山盟”，说是出自辛弃疾“别泪没些些，海誓山盟总是赊”，有人说出自“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乃敢与君绝”。附建议，一侧种海棠，一侧种柿子。永安取名“永结同心”，出自柳永“当来便约，永结同心偕老”，建议一侧种梧桐，一侧种杏树，呼应同心。许庄取名“芳心暗许”，没注出处，建议一侧桉树，一侧水杉，说是谐音暗许。后来有领导听我汇报到这段，笑着说，“也可以取名情深几许”，出自纳兰容若“一往情深深几许，深山夕照深秋雨”。胡庄何强镇长亲自送来二个备选，第一个“白首相庄”，我晓得这是个惧内的典故。第二个“云胡不喜”，出自《诗经》句：“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既见君子，云胡不喜？”我个人觉得这个好！就它！栽上云杉和蝴蝶树。口岸报“举案齐眉”，出自《后汉书》，建议栽上榉树、桉树、梅花。刁铺迟迟没报来，我电话催，报来个“雕栏玉砌”，出自李后主《虞美人》，这和爱情有关系吗？催急了，说，你帮我想吧！那天正好遇上我们公路中心李双姐主任，她是个明媚的女子，唐诗宋词，张嘴就来。她想了想，说“磐石蒲苇”如何？接着解释，铺蒲同音，《孔雀东南飞》不是有句“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苇，蒲苇韧如丝，磐石无转移”么？对，再弄些旧磨盘铺上，就更好啦！总算齐了，正式决定先弄一段，先弄哪呢？各家又开始争了，区长拍板：海军从哪里出发，就从哪里出发！都懂，白马。区长又说：海军军歌是《人民海军向前进》，前进村在大泗，先导段就是白马到大泗！我让设计单位量了一下，长度13.5公里。区长问：“宣传时说13.14公里可不可以？”我恍然大悟：“一生一世啊！”